新华日报·文艺周刊(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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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小云:让苏州评弹演绎“最美声音”
苏州评弹迎来了好时代
文艺周刊:您是江苏曲艺界第一位获得“紫金文化奖章”的艺术家。跟您获得的其他奖项相比,这个奖意味着什么?
盛小云:“紫金文化奖章”是我省文艺界的最高荣誉奖项,是个综合性大奖,这样有分量的奖项颁给了苏州评弹这样地域性很强的小众艺术,已不仅是对我个人在苏州评弹这种艺术形式上所作努力的首肯,更是对江苏曲艺界的一种莫大鼓舞。江苏是曲艺大省,苏州、扬州、徐州是闻名全国的曲艺大市,著名的“三州书荟”曾享誉全国。两年前,中国曲艺牡丹奖颁奖仪式永久落户江苏时,实际上就已发出信号,包括苏州评弹在内,我们的文艺事业正在迎来最好的时代。
记得2014年,我被评为全国宣传文化系统“四个一批”人才,一下感觉肩上的担子沉甸甸。我下定决心,演出再忙,也要趁着年富力强,创作、编演更多的好作品。当时,由我担任总策划、主演的中篇弹词《绣神》刚在全国曲艺工作会议上获得“全国优秀曲艺作品评选表彰活动金奖”。我们的团队一刻也没停,立刻启动了长篇弹词《啼笑因缘》的创作。
文艺周刊:个人的从艺之路,苏州的文化土壤,这些因素对塑造今天的你起到了什么作用?
盛小云:真的是改革开放这个大时代造就了我们这一代人。我十二岁起就跟随父母跑码头,1986年从评弹学校毕业,进入苏州市评弹团。改革开放催生了市场对苏州评弹的巨大需求,我和父亲拼档演出,十年时间跑遍了江浙沪各大小码头,此后又从村镇码头演到大中城市,从国内演到国外。
苏州评弹能有今天的发展,首先得益于党的改革开放政策,也得益于苏州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独特的文化土壤。目前苏州评弹在整个曲艺界里,仍然是保护和生存得最好的曲种。我们团做过统计,至今在苏州,仅村、社区内就分布着大大小小180多家书场,多年来每年的演出场次都稳定在5500场到6000场之间,且这些演出大部分由我们苏州评弹团70多位演职人员承担,这让苏州评弹团至今雄居全国演出场次最多的文艺团体之首。
文艺周刊:这么大的演出量,队伍跟得上吗?演得多,这也是“好时代”的标志吧?
盛小云:我们团很多演员一年的演出量都在200场以上,工作强度很大。当然我们的后备队伍也在扩大,这几年尤其明显。我记得2013年5月,我刚刚到苏州评弹学校兼职担任副校长,正值招生季,当年参加复试的学生有约150人。到去年招生时,参加复试的学生720人,增长了好几倍。尽管不少学生毕业以后并没有进入专业评弹团,但绝大多数都在从事苏州评弹的演出,他们的贡献也不容忽视。总体上,苏州评弹的队伍在扩大,演出在发展,曲目在增加,这都是“好时代”的标志。
用“最美声音”演绎新的经典
文艺周刊:您曾说过,新编中篇弹词《雷雨》,就是要提升苏州评弹在中国曲艺界、戏剧界的身价和地位。您觉得,《雷雨》的成功,是不是艺术创新的成果?
盛小云:新编中篇弹词《雷雨》,最初是由我和我的一个朋友发起的,当时支持的人并不多。后来我才知道,难度确实太大了。在《雷雨》话剧原著中,并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好人与坏人,每个人物都是主角,每人的性格都是多面的、丰满的、错综复杂的。这八个主要人物,每个人的故事都足以单写一部中篇弹词,而如今要把这所有故事情节浓缩进两个半小时,挑战性非常大。
但我发现,苏州评弹也拥有自身的有利条件和艺术优势。在排演过程中,我仔细阅读了我们文学顾问之一、苏州大学朱栋霖教授给我的释义解析读本,其间对每个人物的出场都有合理、深入的解释说明。于是我就思考,这些角色分析可以成为我们中篇评弹中的表白啊。和话剧相比,评弹的言语表述可以精雕细刻、无微不至,更擅长情节和人物的丰富化、复杂化,最终我们以繁漪和周萍的情感纠葛为主线贯穿全书,再发挥评弹在刻画、表述人物内心世界时的优势。所以,我觉得编演中篇《雷雨》不是迎合年轻观众,而是引导他们进入一个更高的评弹艺术鉴赏层面,这是一种更高层面的精神追求。
文艺周刊:您正在创编长篇弹词《啼笑因缘》,目前进展如何?您想在这部书里加入哪些新元素?
盛小云:所有的改编都有着时代因素的考量。我非常喜欢《啼笑因缘》这部书,曾跟随蒋云仙老师学习《啼笑因缘》,吸收了很多她的表演艺术精华。但时代在变化,当年《啼笑因缘》的情感观,和当前观众的情感观有些不一样,有些地方内容也不够丰富,为了贴合现在的时代情感观,吸引更多的年轻人愿意走近这部剧,我在这部弹词中融入了很多现代的特色。也为了留住年长观众,我在质量上“加码”,几乎把每一回都当做中篇弹词的要求去完成,挑战非常大又非常过瘾。
但于我个人而言,也并非没有私心。掌握好一部具有代表性的传统长篇书目是评弹演员从艺的根本,也是评弹艺术薪火相传的基础。但因为长篇弹词要完成15回、每回2小时的演出,而且很难获奖,是业界公认的“吃力不讨好”。而我执意将它列入了个人艺术计划,也是想打造一部真正属于自己的长篇弹词,这是我艺术生涯的一个心愿。
实际上,这部长篇弹词《啼笑因缘》已经默默启动创作5年时间,经过反复整理、修改,几十万字的剧本已经完成。要不是最近生病在家休息,应该已经和观众见面了。
用“精致评弹”培育细分观众
文艺周刊:您说长篇弹词“吃力不讨好”,却又坚持了五年,仅仅是像您说的那样是出于“个人的私心”?
盛小云: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什么样的创新才是我们苏州评弹应该追求的方向。我觉得我们评弹应该向戏曲学习,同时更好地发挥自身评论、评价、评说的优势和长处,做“精致的评弹”。
“精致评弹”意味着什么?我们都认同中、短篇是培养青年观众的摇篮。但我们在创新的同时,也需要充分考虑到评弹自身的艺术特点和受众群体的特殊性。评弹是一种优美典雅、悠闲从容的传统曲艺,虽然可以为了吸引年轻人的注意力而作出一些与时俱进的努力,但不可否认,评弹的观众是仍然以年长群体为主,新潮、时尚的书目题材如果引不起他们的共鸣,连常客都远离评弹消费市场,这才是评弹真正的失败、真正的得不偿失。
文艺周刊:创与守的关系,是个大问题,也是根本性问题。打造“精致评弹”,您怎样考虑?
盛小云:当前,开篇、中短篇评弹的创作、演出逐渐适应了时代的需求,与长篇相比,时间短、演出迅速、内容完整,欣赏一段即可见一斑,因此更容易获得当代一些渴望了解苏州评弹和吴文化的年轻人的青睐。而传统长篇虽然经典倍出,极具艺术价值。但欣赏长篇必须有充足的时间和休闲的心境,所以,评弹在今天的不景气并不是观众的责任。现在社会节奏加快,“上班族”背负着沉重的生活压力,完全不可能每天在听书上花费两个小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评弹观众老龄化是一个必然的趋势。
所以,我们应该秉承继承创新的准则,针对不同年龄、不同层次的观众群体来打造“精致评弹”。我们要借鉴电影市场的操作办法,在作品创作之前,就做好市场调查,布局产业链,做好观众市场的细分。针对不同的年龄段、知识层面的受众,推出不同的作品,从而培育精细化的市场。
做一个评弹艺术“播火人”
文艺周刊:您曾经带着苏州评弹团走进京、津、沪、苏、浙、港、澳、台的近百所高校,培养了一群年轻“粉丝”,这个过程中您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盛小云:感触最深的是,苏州评弹一定会有未来!但是我们现在必须要“播种”,要在年轻观众心中播下一颗评弹艺术的火种。当年一个青春版《牡丹亭》让无数年轻观众爱上了昆剧,我们苏州评弹要学习好这个榜样。实际上当年我们做《雷雨》就有这个追求,走进高校演出效果也是出奇的好,很多大学生表达了对评弹艺术相见恨晚的感觉。
应该说,年轻观众群体的加入,也“倒逼”我们不断更新书目题材,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以后的现实题材。在这方面,除了新编弹词《雷雨》,我团青年演员吴静自编自演的中篇弹词《风雨黄昏》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文艺周刊:您对未来有什么新的打算?您有什么话要对年轻演员说?
盛小云:对于评弹演员来说,60多岁活跃在舞台上也很常见。但不得不承认,你再好也不可能好过30多岁的嗓音。处在这个阶段,走到了这个节点,我除了尽自己所能再创作一些新的作品,未来还是要把工作重点放在艺术的薪火相传上。只有代代相传,苏州评弹才能生生不息,也才配得上“最美的声音”。
苏州评弹是一门有着独特技术要求的艺术。既然有技术要求,那么锤炼技术就非常重要。而技术上的圆熟,就要靠不停的重复,反复的打磨,就需要工匠精神。评弹、昆曲等传统曲艺、戏曲中那些真正称得上“经典”的艺术精品,都是靠着历史上多少代艺人薪火相传磨砺出来的,都有一个长期积累、不断丰富的过程。我希望我们的年轻演员们能够抓住当前的大好时机,苦练本领,为真正实现苏州评弹的大发展大繁荣做出自己的努力。
交汇点记者 高 坡 陈雨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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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滚莫扎特》旋风般过境南京,古典莫扎特的非古典火爆
1月6日,被誉为“宇宙第一热剧”的“法扎”登上南京保利大剧院的舞台,来自江苏各地数以千计的粉丝怀着一颗“圆梦”的心,以一种充满张力的现代方式,重新理解莫扎特这位享誉世界的欧洲古典主义作曲家。“来看演出的观众跟完一场,又跟一场,五场演出次次座无虚席。他们震动大厅的欢呼声,仿佛不仅出于对这部音乐剧的欣赏,而是对整个舞台、对全部演员的致敬。”回忆起演出的种种细节,保利大剧院营销部的曹红玉仍然为这群年轻人的热情感到不可思议。
音乐剧《摇滚莫扎特》从莫扎特的青年时代讲起,五光十色的摇滚舞台上,展现了脱离“神童光环”后的莫扎特在闯荡音乐界时面临的机遇、诱惑、嫉妒和重重艰难。这部诞生于法国的音乐剧首演于2009年,十年来凭借突破性的戏剧编排和视觉呈现,被国外多家媒体誉为“对整个音乐剧界的一次真正革命”,吸引着世界各地观众为之疯狂。2018年年初,该剧在上海的驻演更是“燃”到爆炸,有粉丝一口气连刷24场,堪称疯狂。
一部小语种的音乐剧受到如此热烈的追捧,这是演艺市场少见的现象。获得巨大成功的《摇滚莫扎特》作为现象级作品在观众群体中引发了热议,也给业内留下了众多值得思考的问题。
“法扎”版莫扎特并不是人们印象中穿着礼服的古典音乐家形象,他造型极为大胆,华服下掩藏着一颗现代人的灵魂,犹如一位摇滚巨星。剧中,大量原创摇滚乐与莫扎特古典音乐作品大胆融合、古典巴洛克式的服装舞美、欧洲宫廷式的华美浪漫,让这部继承了法国人热情奔放的作品在众多的音乐剧中独树一帜。
“法扎的红火,主要是因为它在剧本、舞美、演员上都非常出彩。”承办本次演出的九维文化董事长张力刚这样评价道。“法语音乐剧与百老汇和伦敦西区的音乐剧风格很不同。法扎及其它法语音乐剧在中国能够找到知音,也表明了,中法两个独特文化的国度拥有共通的审美基因。其实,这从多年前法语音乐剧《巴黎圣母院》及《罗密欧与朱丽叶》受到观众认可就可以看出来了。”
另外,音乐是法语音乐剧热演的另一大法宝。“法语音乐剧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每一首歌都都特别好听。”26岁的南京女孩徐琪今年被朋友新拉“入坑”,谈及对“法扎”的观感,她说印象最深的就是音乐。名伶阿洛伊西娅出场曲《乐声叮咚》仙气十足,萨列里所唱经典曲目《甜蜜的痛苦》深沉浑厚,剧末的《纵情生活》则唱出了莫扎特自由不羁、无惧死亡的浪漫性格。业内人士介绍说,法语音乐剧的创作方式十分独特,强调歌曲本身的感染力,习惯先从歌曲征服观众。“‘法扎’不仅具有法语音乐剧旋律优美,曲曲动人的特点,更兼大型摇滚演唱会的风格和形式,音乐只要响起就非常震撼,因此吸引了大量年轻人和非传统剧院的观众。”
除了角色个性突出、原创歌曲出彩之外,“法扎”舞美制作也尽显“艺术摇滚”气质,精美不凡。从服装来说,“法扎”忠于历史走“宫廷风”,每个角色的服装都极具巧思,莫扎特姐姐的钢琴键礼服、阿洛伊西亚初登场时的闪光抹胸大蓬裙,以及萨列里一板一眼的正装,小丑的夸张妆面与小丑服。。。。。。每件服装都与人物身份、气质相契合。编舞上,“法扎”别出心裁地让穿古典服装的舞者贡献了芭蕾、爵士、现代等多个舞蹈种类,让舞蹈淋漓尽致地服务于剧情和人物。舞美结合音乐,带来的便是发生在宫廷作曲家萨列里身上的经典一幕:既仰慕莫扎特,又嫉妒于他的才华的萨列里,首度听到莫扎特的歌剧,在幻觉中开唱《甜蜜的痛苦》。伴随着这首歌,爵士舞者们打扮成一个个音符,他们鱼贯而入,折磨着萨列里的身心。这其实喻指着莫扎特的音乐让萨列里又爱又恨,震撼地表现出这位宫廷乐师激烈疯癫的内心世界。“看了那么多场,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段。它用具象化的手法配合台词,巧妙地突入人物不可见的精神层面,深入精微地展现了萨列里的严肃外表下所隐藏的复杂情感。这让我感觉到‘法扎’的确是为艺术性服务的。”观众杨明薇感慨道。
这也是一部借助互联网传播“火”起来的小众音乐剧。“它是B站中汉化最早的一部法语音乐剧。”杨明薇口中的“B站”,是指国内年轻人文化社区“哔哩哔哩”。2015年,“法扎”官摄视频带中文字幕的版本被上传到B站,迄今播放量高达26万,积聚了大量粉丝与爱好者,这些伴随互联网生长的年轻人率先成为了“法扎”热卖的基础。对粉丝来说,一遍又一遍在网上欣赏“法扎”后,动身去看一场真人演出,既是圆梦,也是给自己的默默坚持一次回馈。因此,在周末的南京保利剧院,无数迷妹迷弟画着莫扎特同款浓眼妆、萨列里同款小胡须,顶着黄色短发来到现场,在观众席里流泪尖叫,谢幕后涌向台口争着和演员互动。见到如此真挚的热情,难怪法方剧组成员也被惊到,扮演莫扎特的米开朗基罗·勒孔特多次坦言,从未在其他国家遇见这样的景象,“中国的观众是最好的。”
在演出承办方看来,互联网引发的音乐剧热潮蕴藏着机遇和市场。保利大剧院营销部的曹红玉说:“《摇滚莫扎特》的成功,让我们意识到今后引进外语剧,要更加注意网络的推广作用,努力打造线上线下的‘网红’剧目。”
交汇点记者 吴雨阳 王 慧
邱华栋:“作家中的作家”,为读者提供独特价值
邱华栋向来以“多面性”著称文坛。他读书奇多,且酷爱《红楼梦》《金瓶梅》版本收藏;他创作量惊人,洋洋洒洒三十八卷《邱华栋文集》刚刚付梓;作为曾经的《青年文学》主编、《人民文学》副主编,目前在“鲁院”负责作家培养,他密切关注当代文学发展动态,关注青年写作的新趋势、新亮点,不遗余力地推进当代文学向前发展。
他是读书最多的中国作家
邱华栋拥有3万册藏书,他在北京的几处房子全被用作了“藏书阁”。苏童评价邱华栋,说他“读书之多,多到恐怖”。
“我一年精读几十本书,泛读几百本书,加起来有七八百本书。”邱华栋说,“为什么读这么多书?我们生活在信息化时代,每天有各种资讯从四面八方潮涌而来,但读书是一种主动的信息获取,是你和作者之间互相的凝视和对话,这是任何其他信息获取方式无法取代的。”
这一次,邱华栋带来的《金瓶梅版本图鉴》和《作家中的作家》,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作他的“读书笔记”,其中,《作家中的作家》一书意在“绘天才精神肖像,传大师旷世之音”。该书选取了普鲁斯特、卡夫卡、博尔赫斯、加缪、卡尔维诺、石黑一雄等十三位现代文学大师,作者从个人阅读经验出发,对大师们的创作进行精微的观察和独到的剖析,力图为中国读者带来世界文学的诗性观照。
在邱华栋这里,衡量“作家中的作家”的标准,在于他们能否打破人们对文学的固有理解,为文学的嬗革开新风、辟新径:“我们没读过卡尔维诺,哪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有意思的作家?没读过博尔赫斯,哪知道文学作品可以把幻想性和知识性结合得这么好?没读过萨尔曼·拉什迪,哪知道印度还有作家能把《一千零一夜》的传统和印度的喧闹现实,以及英国文学的影响结合得如此精妙?”
归根到底,邱华栋认为,好作家的标准是能否为读者提供独特价值。“你凭什么要大家读你的书?我自己写作时也常常这么问自己。在我看来,作家一定要为读者提供有意思的信息。这两天读李洱的小说《应物兄》,我边看边赞叹,李洱实在太厉害了,《应物兄》简直是一部百科全书——里面有儒家文化,有诗经文学传统,但这些知识不是枯燥无味的,而是经过作家天才般的审美想象处理过的东西,因而具有别样的价值。”邱华栋说。
回到新书《作家中的作家》,邱华栋认为,当代中国文学应努力向一切文明汲取营养,真正做到无问西东:“文学不分什么中国文学或外国文学,它从来都是你中有我、相互影响,而大作家们形成了一座座高峰,等着我们通过阅读接近他们,在大师的激发下,写出自己独特的作品。”
创作,与生命共时空
早在90年代,邱华栋就创作了六七十篇“社区人”系列中短篇小说,在国内文学杂志上形成一轮地毯式“轰炸”,有评论称他是继王朔之后都市文学新的代言人。在这些作品中,邱华栋以一个“新北京人”的视角,敏锐地捕捉90年代城市化进程刚刚开始之际,时代的裂变给这座城市造成的肌理上的细微变化,包括新生阶层的出现和崛起,以及他们的隐疾和暗伤。邱华栋坦言,自己有着浓厚的兴趣和北京这座城市一起度过一段快速变革的时期,并成为这个时期的观察者和记录者。
“写下这些作品时,我正在报社做记者。新闻结束之时,正是小说开始的地方。”邱华栋说。这些小说对社会现实的把握太及时了,以至于作家刘震云在为邱华栋小说《教授》做序时,称别的作家写的是“故”事,他写的是“新”事:“他能迅速把我们刚刚看见的生活,眼巴前发生的新事,迅速放到他的小说里。当代社会变化多端,像一杯浑水,澄清需要时间,但邱华栋等不得。这个好与不好的浑浊和新生,也许更加接近真实。”作家刘心武也为邱华栋的创作下了精妙的论断,称他这一时期的创作是“与生命共时空的文字”。
这背后是邱华栋对城市文学独特重要性的认识:城市才是现代人的“现在时”,作家要和城市不断较劲,一个作家只有和一座伟大的城市联系起来,才可能获得恒久的生命力。
当把笔触伸向城市时,邱华栋不满足于新闻式的陈述。在他看来,作家要有两把刷子,一是积极走向大地的行动能力,一是对生活素材进行加工的审美想象能力:“我的一些小说明显受到卡夫卡以来的现代派小说家的影响,运用变形、夸张、荒诞的手法,来描绘都市人 的隐疾和暗伤。”
当下,文学批评界正呼唤城市文学奏出时代强音,而作为“城市文学先行者”的邱华栋,此时将目光投向了发生在现代生活更前沿的东西——
“我到国外去,发现世界的天涯海角都有中国人的身影,在古巴,在偏僻的海岛,甚至在枪声阵阵的巴西圣保罗,都有几十万中国人生活在那里。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们在国外经历了什么,生命里有怎样的欢喜和悲伤?我构思了一系列讲述全球化时代中国人在国外生活的短篇小说,试着走进‘新华人’们的心灵世界,并尽力带给读者关于登山、潜水、徒步旅行的有趣知识。”
赤诚坚守,源于对文学的热爱
长期担任文学刊物编辑,目前在“鲁院”负责作家培养,这些经历使邱华栋在“书虫”和高产作家之外,还拥有了另外一重身份:当下文学动态的密切关注者和青年写作的大力推动者。
“做文学编辑能够第一时间发现文学的新苗头、新亮点,然后去推动它的发展。”邱华栋说。他曾抱怨,有很多青年作家写出了很漂亮的实验小说,可是那些批评家、大学教授们根本就不想去关注,“我们这些当编辑的,习惯保持一种宽阔的、包容的视线,对新的、正在生长的东西总是抱有巨大的热情,可有的人就是固步自封。坏的批评家等于拦路抢劫的罪犯,作家们应该把他抓起来暴打一顿。”
邱华栋举了个例子,他在《人民文学》担任副主编时,曾刊发过郭敬明的《小时代2.0之虚铜时代》,为此遭到了朋友的一顿“痛斥”,他很不客气地反驳:“郭敬明的作品为什么不能发表?尽管其中有一些拜物主义思想,但它毕竟提供了一种新的审美样态,让人们看到年轻作家如何感受他所处的时代。”
新的未必是好的,但毕竟启示着未来。在《人民文学》,邱华栋曾参与推动“非虚构写作”,鼓励青年作家走向生活深处;推动“边地散文”创作,包括资助作家李娟跟随哈萨克族牧民在阿勒泰山地区转场游牧;关注现代知识女性的“闺阁体散文”,作者多是80后、90后女作家,如纳兰妙殊、陆蓓容、沈书枝、张怡微,等等。“好多批评家说当代文学‘泡沫’太多,质量上乘的作品太少,我不这么认为。写作是基本人权之一,大狗小狗都要叫。数量上去了,自然有佳作脱颖而出。”邱华栋说。
不过,邱华栋更愿意谈的,还是他自己的创作。他笑着说,别人过年喝酒作乐,他过年闭门写作,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暂时摆脱繁忙的事务,全身心投入到创作中来,“别人总问我,你工作这么忙,为什么还能写出这么多小说?我说我有一种利用时间的方法,叫‘碎片连缀法’,充分利用空闲时间甚至出差途中的时间写作。”
再苦再累,为了文学,依然值得。邱华栋说,要把文学当作一种爱好,唯有当成爱好,才能无怨无悔、不计报酬地坚持下去:“你看曹雪芹和兰陵笑笑生,他们有没有凭《红楼梦》或《金瓶梅》拿过一分钱版税?没有。是什么支撑着他们甘愿付出毕生的心血?这就是对文学事业的无怨无悔的热爱。”
交汇点记者 冯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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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周:不知乘月几人归 ——《春江花月夜·乘月》小札
文 | 罗周
2019年1月6日,继元旦首演之后,石小梅老师在江苏省昆剧院兰苑剧场演出了她本年度第二场《春江花月夜·乘月》。灯光洒在她月白的褶子上,似一片月光澄莹。那月光,也将我渡入记忆的江流。
2010年,全本昆曲《春江花月夜》诞生,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随后,它静悄悄的,直至2015年张军将之搬上舞台,绚烂酣畅。
随后,它又静悄悄的,直至今年,《乘月》而归。
2010——2015——2019,节奏像静悄悄的月色一般沉凝。
纵观我创作的那么多剧本,从技术、题旨等方面来说,也有胜出《春江》的,然而《春江》仍不可取代、独一无二。
那么纯净、那么浩淼、阔大。
2018年初,是石老师将《乘月》的创排提上议事日程。
她说:《春江》最后一场,改成折子戏。
她说:出场人物删除张旭,保留辛夷与小鬼头。
最重要的她说:《春江花月夜》36句原诗请改成曲牌体文本,以便演唱。
一旁张弘老师补充道:“改诗为曲,有洪升《长生殿》在先。《小宴》折中,便将李白《清平词》三章改成了一曲【泣颜回】。”他说,这亦是当下昆曲创作中带有学术性的开拓尝试。我想的却更简单些:改诗为曲很有趣,做有趣的事,有趣便是理由,有没有依傍、借鉴,都先做了再说。
我在溧阳竹海的宾馆里,花了一个多小时,依原诗之意,根据张老师建议选用的套曲格律,次第写完【小桃红】【下山虎】【五般宜】三支曲子。《春江》原诗换韵频繁,套曲则需将之集中于同个韵脚,更兼长短句的伸缩变换,不过这都不是难事。我们应充分相信汉语言文字的弹性与包容度。
“徘徊间月行人行,人停月停。”“那月儿呵,它也伶仃,也有个沉潜亏盈,因此的与俺别样亲。”我超喜欢自己写的这几句。总之,文本写作谈不上多困难,紧要的是温柔,用我38岁相对成熟的温柔去拥抱包裹29岁时我飞扬浪漫的梦境。
真的,这九年,发生了很多事。
住所变了,处境变了,爱的人变了,连爱的方式都变了。
只有春江、明月不变。
我将写好的剧本交给石老师。确定辛夷一角由徐思佳饰演后,石老师提出了修改意见:“佳佳是个好演员,唱得也好,把我的唱段分给佳佳。”
于是原本对明月桥头第二次人魂相见的回忆,成为了当下二人携手、伫立坟前的“共祭”,于是有了“羡甚么、瑟与琴、双交颈;未肯叫、生和死、参商星”的映照。
石老师说,2018年她远在异乡、反复思考如何演绎《乘月》时,有过动摇,难、太难了,何必自讨苦吃?可她终于没有放弃,她决心超越并且有超越的能力。
从坐读到连排到彩排到首演到今天,我见证了她实现超越的全过程。
演出时汪人元老师坐在我身旁,赞道:“石老师真好、出人意料的难以想象的好!”
是呀,真好。
我们常说,好的音乐是有形象、有情感的,这一次,石老师的唱是有生命的,不光是某种情绪的传达,而是:我听到了她声音之下的江流涛声。
“春江花月夜”,再想想,真正的诗心是两个字:江、月。
宁静的无声的明月,亘古高悬,无情而有情;月光下流动的江水,水声静到听不见,又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拍在你心上。
一波一波绵连的永不停歇的浪涌,江水被推到岸边又迅疾地静静地退回,接着是更热烈更执拗地帝王般地迎向堤岸又更谦逊更柔和地臣子般地低下头颅、敛手而退——这便是石老师给我听到的。
这是一场“奢侈”的演出。
兴许,返魂途中的张若虚,是可以重现的;盼盼佳人的张若虚,是可以重现的;乍见老妇时的张若虚,是可以重现的;可那个发现眼前的白发人便是“辛夷”的张若虚,却几乎是不可重现的。
他所有的等待、期盼、迷惘……所有鼓荡饱满的情绪在这时有了个爆发点,却又不能爆发!一旦相认、一旦叫出“辛夷”之名,便是消解、便是发泄、便断绝了《春江花月夜》诗的降生。
他望着她,感伤欲泣又欢喜欲泣,恨不能紧紧盯住她、将她永久刻入自己的眸中,又担心他的唐突反将她推远。他用文质彬彬控制着心中波澜万叠,又绝不甘心再一次与她错肩而过。我有多少话,想对你说,倘若眼睛能说话,你就该听见了我的哀愁与我的欢乐,可是——不够、不够、这还不够!我想离你更近些,有时又偏要离你稍远些。亲昵是多情,客气亦是多情。当我站远些看着你,你便有了另一种美。我从你的容颜你的形体上,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追溯那些我不曾与你共度的岁月。美人、妇人、眼前人,每个影像都在我眸中闪烁,合成了一个你,真实的、完整的。
石老师的张若虚,他少时爱慕得多轻狂多灼热,此时相对便更谦恭更温柔。一次次用真诚去试探,因为辛夷一次次的回应而把心轻轻放落。比如,他说着“共祭”,向她伸出手;而她,稍一迟疑后,将手放入他手里。这一幕,若发生在五十年前,是情人的偕行,今日呢,看上去这不过是少年对老者的搀扶。难道他不想紧紧握住她的手?慰藉他在幽阴之境辗转反侧、他千辛万苦的回生之旅,但他不能,正如他不能唤出她的名。那么情感的力度如何安置?落在他稳稳的步履上,落在他轻轻的两句“年少谁怜花落早,老来方恨春归迟”上。
忽然想到,张若虚第二次见到辛夷,因人鬼殊途,他的高呼低唤一星儿也传不到她耳里,那折磨,与《乘月》中第三次相见却不能呼、不能唤相比,还算好的哩。
幸亏他是个诗人。
他做了一次倾吐,用他的诗。
再无憾了。他想说的,全说了:好希望你能懂一些,不懂也行,可你是“你”呀,你应该能懂吧?真幸运,你懂得了,你还给了它、给了这诗、给了我五十年的死生远涉、五十年的怨慕情深一个名字,叫做《春江花月夜》。
泪盈于睫,便是如此。
所以他放弃了最后一个相认的机会,虽对着她背影喊出“辛——”字,却在她转身相对之时,改口为“辛苦了”。
所以他能在她远去之后,放落般说:“若虚就此告辞。”
这两处念白,都是石老师添加的。
这是第一次、甚至是唯一一次,我觉得我的剧本写的只是“台词”,是张若虚可以说出来给你们、给辛夷听到的话,仿佛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而石老师用她的声形声情,给我们看到了水平面之下庞大的十分之九的冰体,她不但超越了文本,也超越了我的认知。
像张若虚看着辛夷那样看着石老师就对了,这是诗中的诗、曲中的曲、巅峰上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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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椅上的滑雪人
文|申赋渔
在巴黎罗马路靠近欧洲广场的人行道上,有一个暖风口。天一冷,就有一位老人占据在这里。暖风口四四方方,从地下往上吐着热气,虽然不够一个人躺下来,可是垫上衣服坐在这里,也还暖和。他用半人高的硬纸板把三面围起来,只留出一面对着人行道。这就更好些了。不过他的家也就对人裸露了。他靠着一只张着口的旅行包坐着,身上盖着一条破旧的毛毯。脚前面放着一只铁皮罐,里面有三四枚硬币,提醒着人们需要资助。这里虽然靠着圣拉扎尔火车站,人来人往,可是每一个都是行色匆匆,很少有人会停下来。他就每天在这里坐着。偶尔也会扔下所有的行李,消失一段时间,不过天黑了之后,总会回来。
我已经连续三个冬天在这里见到他。他的头发全白了,稀落地卷在头上。胡子也白了。脸上满是皱纹,憔悴灰暗。他大部分时间不看人,就默默地坐着。偶尔抬起头来,眼睛浑浊空洞。既没有乞求,也没有热度。
去年的一场雪之后,老人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年轻人。一头长发,衣服虽然不新,倒还干净,坐在轮椅上跟他说话。一连好几天这人都在陪着他。有天晚上11点多,我从火车站回家,经过他们时,年轻人在用一张小纸条卷着烟,老人手里握着一罐啤酒,慢慢喝着。我摸了一个欧放在老人面前的铁皮罐里,小伙子轻声说了一句“merci”。我抬起身的时候,小伙子也回过头来看我,两人打了一个照面。他面带微笑,目光柔和。
圣诞节一到,巴黎的街巷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他们一窝蜂拥进阿尔卑斯山了。过完节,你如果看到一些胳膊、腿上打着石膏,脸上还带着美滋滋笑容的人,他们都是从山里滑雪回来的。我正在构思一本关于巴黎的小说,想起海明威去瑞士小木屋看雪时说的一句话“离开了巴黎我就能写巴黎”,我也在平安夜的这天离开了巴黎,去瑞士看雪。
从家里去火车站,必须经过那个流浪老人的暖风口。今年的冬天已经过了一半,可是他一直没来。那个暖风口就一直空着。我特意从这盖着铁栅栏的洞口上走过,暖气一直吹到了脸上。我想,恐怕老人再也不会来了。
先坐火车到日内瓦,再从日内瓦转车到Aigle,然后坐公交车半个小时到Villars-sur-ollon,我预订的是“阿尔卑斯山皇家木屋宾馆”。这个被雪山包围着的美妙之处,全是木屋,每一座木屋,都散发着壁炉里木柴燃烧的香味。跟海明威描述的简直一模一样。来的路上,我曾经过海明威当年住过的地方,可是那里已经太热闹了,我于是更往山里深入了几十公里。好了,这里就真正是世外桃源了。一连两天,我就坐在房间的大厅里,把壁炉里的火点得旺旺的,看着落地窗外一环连绵的雪山。雪山近在咫尺,其实我就在雪山上。暮色中的雾气慢慢从我的脚下流过,缓缓地把山坡积雪中的一幢幢小木屋遮盖了,偶尔露出点点的灯火,与天上的星星遥相互应。
宾馆里的人几乎都是来滑雪的,每个人都脚踩沉重的雪靴,扛着滑雪杆,到宾馆一侧的铁道边坐小火车上山。经不住热心人的劝说,我终于也上了一趟山上的滑雪场。
这是一个略略平缓的山头。有人从更高的山上向这里俯冲,也有人从这里向山下飞驰。更多的人是在这里整顿准备。这里就像一个滑雪者的大本营。我就站在滑道旁边看。几乎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无所事事地置身事外。我只想看他们飞,心里并不激动,也没有要下场的冲动。总而言之,我对这样一些有点痴狂的运动,总是心存疑虑的。我是一个审慎的人。我抓了一把雪放在嘴里,慢慢咽着。
为了看好的雪景,我又往山里走了一段,眼前豁然开朗。无边无际的雪,覆盖着一个山岭接着一个山岭,白皑皑地蜿蜒到天尽头。在一个平缓的雪地上,有几个不同平常的人在滑雪。他们用的是一种很特别的滑具。上面是一个座位,下面架着一根窄窄的滑板。人坐着,双手舞动着撑杆,一边保持着平衡,一边向前滑行。在他们的不远处,停放着几张轮椅,我忽然明白过来,他们是双腿不能行走的残疾人。
我朝他们走过去。
一辆这样的滑杆车缓缓从我面前经过。滑杆上的人戴着墨镜,他没有看我,我认出了他。就是陪着流浪老人去年住在巴黎暖风口的那个年轻人。我相信我没有看错。
我快步上前,想追上去问问,巴黎的那个老人哪里去了?是他的父亲?他的家人?还是他流浪中的一个伙伴?
我追了几步停了下来。他的滑雪杆陡然加速,特意朝一个小坡子冲了上去,到了最高处,灵巧地一折,调头驶向一条长长的雪道,像一只鸟一样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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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王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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