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0多年前，东晋，建康都城秦淮河南岸，繁华的长干里地区，人们填平了一道深沟。

这是一次官方行为，因为这条沟是越城的环壕，是城防设施，没人敢随便填。填沟的材料是城内的垃圾，其中有一部分残破的青瓷，曾经属于宫廷或贵族之家，有的还是“高端定制”产品，绝非普通“施工队”能够轻易得到。

考古是穿越时空的旅程，这旅程很奇幻。1600年后的今天，在南京西街越城遗址，考古队发现了越城环壕，发现了东晋“垃圾沟”里的这些高端定制瓷。如今，它们中的一部分被陈列在南京市博物馆“千年文都 典范城市——南京历史文化名城四十周年展”的展厅里，看似普通实则不凡，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低调的奢华。

展柜中，最吸引观众目光的是一件青瓷龙柄壶，壶身圆润，敦厚稳重，短而圆的壶颈上是圆盘形的壶口。这样以圆为基本元素的器型规范而严整，不过却容易陷入雷同和显得呆板，让它变得灵动而有生气的是把手和壶嘴。

把手被做成咬着盘口的龙头，形象修长矫健，颈部和颌下分别有鬣毛和鬣须，最传神的是一双大眼睛，细长的造型颇似人们常说的丹凤眼，圆溜溜的眼珠显得很神气。六朝青瓷壶的壶嘴常做成鸡首或羊首，这件盘口壶的壶嘴却是一朵倒扣的花朵，花型半开半闭，花瓣劲挺秀丽，显示出工匠高超的艺术表现力。越城遗址考古队的现场负责人、南京市考古研究所副研究馆员陈大海表示，盘口壶是六朝考古遗物中很常见的青瓷，但这样的造型却是第一次发现，一定是特制而非大路货。

同样罕见的还有一件青瓷莲瓣纹碗，它的外壁剔刻有上下两排密密麻麻的莲瓣纹，内壁还刻画着莲花等纹样。六朝青瓷中的莲花纹，常见的是以六瓣、八瓣等花瓣代表莲花，类似于简笔画，像这样繁复工艺的莲花装饰，全国范围内考古发现的也屈指可数。

这些瓷器还有一个普通人很难察觉到的隐秘细节，那就是很多盘、钵类的日用品是内外壁满釉的。

南京市考古研究院陶瓷专家苏舒解释道，为了一次烧制更多的瓷器，烧窑时通常把器物一个压着一个撂起来，这就要求瓷器不能内外满釉，否则釉料在高温下熔化流动，会把撂在一起的瓷器粘起来，最终在出窑时成为一坨。内外壁满釉的瓷器在烧制时必须单独摆放，一件的烧制成本相当于几十件普通瓷器，自然是一种高价且需要定制的精品。

那么，这些瓷器来自哪里呢？陈大海告诉记者，发掘出的高端定制瓷器大多来自长江中游，主要包括湖南的岳州窑和江西的洪州窑。到了东晋，此前一枝独秀的浙江越窑开始衰弱，岳州窑和洪州窑的瓷器生产却一跃达到鼎盛，这是因为东晋政权稳定后自发的技术转移，还是官方对产业进行重新布局，仍有待进一步研究。

六朝青瓷在不同时代有不同的器型和纹饰，时间序列很清晰，然而一件“乱入”青瓷双铺首弦纹钵，曾令考古专家感到迷惑。它的腹部同时装饰有东吴、西晋时的兽面铺首，以及东晋时的凹弦纹，这种情况极为罕见。不仅如此，它并非来自长江流域的任何一个窑口，而是来自南方的两广地区，广州就曾出土过类似的文物。陈大海认为，当时的建康城（今南京）是中国南方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城市，定都于此的东晋政权已经有足够的能力管理到岭南地区，这只精美的青瓷钵很可能是某位官员随身携带到南京的。

这只青瓷钵出土于一口水井中，因而保存完整。越城遗址已发掘近万平方米的面积内，密集分布着80口水井，这表明六朝时此地人口稠密。

水井中还出土了一只南朝晚期的青瓷莲瓣纹净瓶，颈部细长，腹部装饰着仰覆莲瓣及缠枝卷草纹。净瓶是洗手的器物，此次出土的器型偶见于南朝画像砖，在考古发现中非常罕见。如此珍稀的文物出现在长干里，与长干里特殊的地理位置有关。

长干里是南京主城区最先开发的地区，史载越王勾践灭吴后，派人在长干里筑城，这座城就被称作越城，越城被视作南京建城的开端。到了六朝，长干里最为繁华热闹，这里民庶杂居，寺庙林立，早在东吴时孙权就在此地建立了中国南方最早的寺庙建初寺，梁武帝时期还留下了发现佛螺髻发并建双塔的记载，因此在这里发现佛教相关的瓷器实属意料之中。

展览中还有一组粗糙的青釉盖罐，釉面已经剥落，露出褐色和灰白的底胎，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它却是六朝最终覆灭，长干里一度荒芜的见证物。原来，考古人员在越城遗址发现了四座非常简陋的墓葬，大小均仅容一人，墓砖使用的是带有“陶官”字样的城墙砖，这组青釉盖罐是唯一保留下来的随葬品。陈大海解释说，六朝时的长干里非常繁华，人们不太可能在这样的“闹市区”取用城墙砖造墓葬人，因此出现这种现象最大的可能就是公元589年隋灭陈，建康城被摧毁之时发生的。

这些瓷器只是长干里越城遗址众多考古发现的一部分。考古还发现，早在近3000年前的西周早期，越城周边就开挖了一圈方形圆角的环壕，周长约一公里。越城遗址在当时南依雨花台，西临长江，北濒秦淮河，遗址上承湖熟文化（与中原时期的商代有时间交叉），下启南京建城史。如果当地在西周时就曾筑城，那么这将把南京2500年的建城市再往前推500年。虽然这一点还有待进一步的考古证据，但长干里作为南京的城市根脉却因此而增添了新的力证。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王宏伟 张洁茹  高宁

扫描二维码，参观网上云展览

编辑: 沈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