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岁,还能迎接新时代的到来。”从《风流图卷》到《不老》,苏州作家叶弥笔下的主人公孔燕妮没有完全老去,也不再那么生涩。
在叶弥2018年出版的长篇小说《风流图卷》里,年少的孔燕妮与吴郭人在1958和1968两个年份中浮沉,她在迷茫和激情中度过了自己的少女时光。而四年后的《不老》中,三十五岁的孔燕妮变得更加独立、执着,更加勇敢无畏地追逐心中之爱。
吴郭城的人都说:“孔燕妮,你老了。”
但孔燕妮却说:“只要思想不老,人就不会老。”
01 时代的潜流
“不老是一种精神,能代表孔燕妮,也能代表那个时代的追求。”据叶弥介绍,“不老”的书名来自于她无意中看到的上海浦东开发区专题片,那句“古老的中国焕发着青春……”的解说词带给了她“时代不老”的灵感。因此在《不老》中,叶弥并非只是想讲述1978年时的社会情况,而是想在书写中表达自己对生活、对时代的反思和期望。
书中的故事发生在1978年10月25日至11月18日的25天。在等待男友张风毅出狱的25天里,35岁的孔燕妮结识了从北京到江南小城吴郭来调研的俞华南。她决定忽视所有的流言蜚语,追寻那份让她怦然心动的爱。叶弥记录了孔燕妮陪着俞华南四处走访调研的日子——独具特色的江南风物跃然纸上,城中的各色人物纷纷登场,吴郭乃至中国或明流或暗涌的社会变革也在这个过程中显现。
短短19天的恋期,孔燕妮的真挚、热忱与无畏,令俞华南折服和爱慕,俞华南的神秘、博学与沉静她的心生起涟漪。但在故事未说尽的最后,主角三人迈往不同的人生方向:张风毅即将出狱,俞华南要回北京去接受治疗,孔燕妮去往白鹭村开创自己新的事业。
在叶弥最初的计划里,《不老》原被命名为《激流图卷》,将是《风流图卷》主角孔燕妮等人在1978年和1988年的故事。但当叶弥进行了大量的案头工作后,她意识到“这些现存的资料已经把我淹没了”,于是她最终推翻自己原先的设想,选择了自己最感兴趣的阶段——十一届三中全会前。
“张风毅是向孔燕妮跑来的,每过一天,他们两人距离见面就少一天;而俞华南是同她背离的,每过一天,就离她远一些。新的爱情来了,但老的爱情还在等。”叶弥创造性地用充满紧张感的倒计时叙事,营造了一种时间流逝的紧迫感,将围绕着孔燕妮的三人间感情矛盾放在了吴郭城改革开放前的时代大矛盾中。
那是一个个人人性逐渐觉醒的时代,一个人们开始突破刻板、追求爱与自由的时代。“那时候的中国人一心想奔向幸福生活,从上到下形成一股不可违的力量。许多人为此努力提高着自己的认知水平,反抗落后的思想。”
在叶弥看来,个人矛盾的意义并不亚于时代的矛盾,但把它放在时代的矛盾里是特别的。叶弥将自己对整个时代潮流的思考与期待赋予了这位主角——除了勇敢地去爱,她内心还有别的东西像岩浆一样在冲突,比如寻求自己的归宿。“当故事进行到三分之一,孔燕妮就是自己在走了。最终她跟上了时代,所以我对她充满敬意。”
叶弥说到,在书中讲述的25天过后,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孔燕妮将会带领白鹭村的村民们投入时代的改革大潮经商致富。时代的车轮,在同她一样勇敢之人的推动下滚滚向前。
02 给“女性”的礼物
《不老》分为上下两卷,分别有十八章。450余页的大体量文字细致地讲述了孔燕妮的生活和心理动态。叶弥也直言:“我写孔燕妮其实是给自己女性身份的一个礼物,在她身上我放了很多的感情。”
对于孔燕妮性格的塑造,与叶弥过往的经历是分不开的。6岁那年,她跟着父母从苏州到苏北农村生活。在她幼时生活的环境里,性别意识在繁重的农忙和家务活前非常薄弱。“其实在那样的环境下,我的性别意识是模糊的,对于自己女性的意识很少,干活的时候我父母也一直把我当男孩子。”随着年龄不断增长,直到生理上女性特征的淡化消失,叶弥才意识到“我是一个女性”。带着对“无法把女性生活从头再过一遍”的遗憾,叶弥希望给自己的女性身份留个纪念。
在真正写作时,许多交往过的女性朋友自然地浮现到叶弥眼前。“你总能在一个女性的身上找到特别闪光的点。在创作孔燕妮时,我就想到了很多苏州的女朋友、苏北的女朋友,她们对于感情的追求非常勇敢,会走在生活的前面,就像是弄潮儿。”于是在她的笔下,孔燕妮便成为了一个改革开放前夕,大胆追爱的弄潮儿。
叶弥眼中的孔燕妮,她敢爱敢恨、追求独立,但她也会犯错、会痛苦迷茫,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女性,一个充满血肉的灵魂。
但看到有读者将孔燕妮看成“女性主义者”,叶弥觉得并不合理。“她可能更像电影电视中的大女主形象,她就是一个女性,她把自己活好了就行。”叶弥对新中国成立后的红色革命电影印象深刻,如《早春二月》《青春之歌》,“以前这些影视作品中的革命女性都是很独立的。”这也让叶弥觉得,真正的女性不管她怎么活,她不后悔,那就是她自己的事。
叶弥在《不老》中写道:“人类的文明史,可以说就是一部寻找常识回归常识的历史。”在采访中,叶弥也提及了自身对常识的理解,“人的常识就是追求物质的本能,要求进步的本能,人的这些本质就是常识。”就像在叶弥眼中,孔燕妮的本能就是去爱人,“这不是害臊的事情,这就是人。”写到后来,叶弥觉得如果有可能的话,“孔燕妮”应该是给所有女性的一个礼物。
03 回归自然之境
在孔燕妮被赋予生命前,叶弥度过了一段写作生涯的瓶颈期。
小说《天鹅绒》被导演姜文翻拍为在国内外都享有极高的声誉的电影《太阳照常升起》。随着作品的出圈,叶弥的人气也不断升高,但名与利的汹涌而来,让她陷入了与自己的较量。“我找不到写作对我来讲到底具有什么意义,当我尝试继续写作时发现,我好像缺乏对世界的信念。”而在她看来,如果没有对世界强大的信念,再多的名利也无法让她找到写作的动力,“最焦虑时,我要吃4颗安眠药。”
2008年初春,为了找回自己最素朴的写作初心,她搬去了一个临近太湖的乡镇结合处,在那里一住就是十五年。“搬过来之后我很少进城,就安安静静地活着。”
在那里,叶弥采访了大量生活在自己附近的人。她会在街上找偶然遇到的农民,坐下来听他讲自己的故事和心里话。“他们走在大街上,看起来很普通,但当我采访后,就发现每个人的骨子里都有很不一般的追求。他们让我觉得人是可爱的,是可贵的,让我建立了对人的兴趣和信念。”
陪伴她度过独居生活的,还有一屋子的流浪猫和流浪狗。据叶弥记录,她大约收留过200余只流浪猫和70多只流浪狗。她记得每一只猫猫狗狗的名字与来历。“它叫永旺,和一家超市同名,因为我是在超市门口捡到它的。”“它叫灯泡,因为它当时躲在在一对情侣中间,像个电灯泡……”
叶弥笑称:“我是我们全中国最会干家务活的女作家,这是我当仁不让的。”家里的狗猫毛都是她在处理,她还在小院里种菜种花种树,一切都井井有条。尽管住得偏远了一些,但宁静中充满了朝气。
她直言自己从动物的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它们虽然不会说话,但它们有很强烈的情感,它们有对人类最真挚的期待。”有时候叶弥甚至会觉得:“不是我在收留它们,而是它们在收留我。”和年轻时候那个会暗自较劲的自己相比,如今的叶弥重拾了对写作的爱、对人的爱、对社会的爱,成为一个无比温和而家常的人。
这也让叶弥更加关注人类的生活现状,“我们肯定要跨进未来。”叶弥表示,她下一步的写作中会更加侧重地球与环境,“我觉得孔燕妮可以继续活下去,她可能是55岁,甚至60岁,那个时候很多东西都已经尘埃落定,于是很多人类固有的难题又浮起来。”
正如江苏省作协党组书记汪兴国对叶弥的评价:“她在苏州近郊的小田园,看似平淡如常的生活下面,激情奔涌的其实是她对人世的眷恋,对时代的思索,和对永恒生命的不竭追问。”
策划 | 邹举 王宏伟
指导老师 | 杨晓霞 张弢 张宁
撰稿 | 唐妍双 盛馨予
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采写编评一体化”课程出品
编辑: 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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