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的第一个周末,在美国加州萨克拉门托市南部的一个普通邮局,16岁少女克丽斯特尔·艾伦再次见到当地治安官们。重聚是为感谢这里的一名邮递员大叔。他的警觉和热心,让艾伦得以回归如今的正常生活。
6月的一天,运送邮件途中的伊万·克里索斯托莫停下车,循着路边灌木丛中传出的“绝望哭声”发现了艾伦。当时艾伦刚跳车逃脱控制她的犯罪人员,极度担心他们会找回来灭口。克里索斯托莫决定留在这片犯罪高发地区,陪伴安慰艾伦直至警方赶到。事后,艾伦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自己从家乡被拐骗到当地后又经人转手,曾被“绑在椅子上”“强迫接触毒品”,并被困在一个“性交易的世界里”。
第一目标国
这类拐卖未成年少女案件在美国只是个例?完全错了。不幸的是,美国联邦调查局(FBI)人口贩运受害者问题专员劳拉·莉索的工作常常受到人们质疑——“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以为这些只会发生在泰国”……
“美国是全世界‘性贩卖’第一目标国家。”在近日纽约外国记者中心的报告会上,莉索把这句话重复了两遍。有不完全统计显示,2016年全世界7621起记录在册的人口贩卖案中有2000多起涉及美国公民。在美国,“性贩卖”占人口贩卖案中的绝大多数。
每年的美国 “春晚”——橄榄球超级碗也是一年一度的性贩卖“峰会”。数量庞大的球迷和派对式的狂欢气氛是这一“峰会”的土壤,同时也提供了掩护。2015年亚利桑那州举办的超级碗期间,当局开展的专项执法行动逮捕了近600名犯罪分子,救出68名受害者。
莉索遇到过最年幼的受害者才10岁,并已怀有身孕。据统计,获确认的贩卖受害者中约一半年龄小于16岁。这些受害者中,通过合法或非法手段进入美国的只占少数。2008年到2010年期间,联邦反人口贩卖工作组的结案数据显示:美国公民比例超过八成。
人口贩卖不是偷渡,很多时候完全发生在边境以内。“偷渡者付钱非法进入美国,他们有主观意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莉索说,“但人口贩卖的受害者没有这些选择,他们是被强迫的。”迁徙不是构成人口贩卖犯罪的必要元素,一些极端案例中亲生父母贩卖自己的孩子,甚至犯罪发生时还住在同一栋楼里。
性贩卖之外,第二多的是劳务贩卖,受害者在各种形式的胁迫下“就业”。莉索表示,有时候劳务贩卖会被唆使转变成性贩卖。“我们遇到过不少这样的案例,转换过程都非常快。”
冰山一角
美国国务院2000年的报告称,每年有超过24万名美国青少年面临人口贩卖、性交易风险。莉索表示,这数字一点不让她惊讶,因为破获的案件只是冰山一角。
除了数以万计仍处在黑暗中的受害者,执法机构解救出的人数也只有部分体现在官方统计表上。记录在案的受害者先要通过申请和认证过程,才可以获得各类援助,但先决条件是配合警方调查。莉索表示,目前全国各地共有约3万名打击人口贩卖的执法人员,绝大部分调查工作 “以受害者为突破口开展”。
然而现实中,不少受害者不愿配合作证。警方突击救援之后,一些本国或当地受害者可能只想回家,另一些没有合法身份的受害者担心被驱逐出境,更多的人害怕和警方合作会招致狠毒的报复。
很多年轻女孩即使身处人口密集、警力充足的纽约,也从没想过反抗逃脱。被严密监管,甚至用毒品控制是一方面,更严重的是,很多人直到被解救教导后,才认识到自己是受害者。
一些从外国贩运进美国的女孩还可能存在语言障碍和文化认知差异。一名巴基斯坦裔女孩被解救后,花了几年才接受自己是受害者的事实。此前她认定睡水泥地、受强迫劳动都是应该的,错在自己没能做一名好妻子。
很多受害者本身生活“破碎”——父母双方或一方被关监、辍学、10岁前有被虐待经历……她们对食物、居所和爱的渴求给了犯罪分子可乘之机。一些犯罪分子特意到避难所、少儿福利机构等地去物色目标,然后通过一段时间的虐待、洗脑,让受害者认为“当下才是对她们最好的境遇”。一些受害者在犯罪分子被捕后反而感到绝望,因为她们依靠的衣食父母,甚至“情感寄托”突然消失了。
然而,那些通常被女孩们叫做“老爹”的皮条客只是把她们当做工具和资产。在美国有些地方,皮条客就像正经生意一样代代相传。就连美国联邦法律条文也不得不承认,性贩卖一直是“某些社区几代人的经济命脉”。
恶性循环
使用恰当的执法手段和司法程序打击人贩子,在美国并不容易,即使这方面的法律体系从十多年前开始搭建。北弗吉尼亚人口贩运探员比尔·沃尔夫在《大西洋月刊》的专题报道中说,这是美国执法机构不断挣扎的问题,“一次又一次地看到这种恶性循环。”
“贩卖和暴力受害者保护法案”在2000年实施,此后七年间美国人口贩卖的定罪率增长了360%。但是,各州和联邦的立法不同步,过程冗长进展缓慢。直到2013年联邦层面的“停止贩买剥削法案”出台,国家政府仍在鼓励各州通过免于起诉并援助受害者的法规。
美国国务院2015年的人口贩卖报告承认,即使一些州有“安全港”法规,一些受害者仍然 “因牵涉和他们遭受贩运有关的犯罪活动,被国家或地方检察官拘留和起诉”。很多情况下,“暴力胁迫”或“欺诈”的情节难以取证,有的受害者反而因卖淫被捕。
纽约州的 “反人口贩卖法”出台于2007年,但执法环节却问题重重。在15日州长签署新法案前,纽约是全美仅有的三个州之一:要求检方在受害者为未成年人的情况下,也必须证明卖淫过程存在强逼或欺诈手段,才能以“人口贩卖”罪名起诉嫌疑人。
而对于受害者在巨大压力和风险下拨出的求助电话,纽约的官僚机构却漫不经心。《纽约邮报》今年4月调查发现,市长夫人一年前发起的实事项目“性贩卖报警专线”有名无实,电话拨通后被不同的部门转接推诿。区一级的专线也很难依靠,只有曼哈顿检察官办公室的接线员明确回答这是“人口贩卖热线”。
另一个恶性循环是,人口贩卖通常难以证明,对人贩子和皮条客的指控往往只有轻罪部分成立。这些人短时间内回到街头,没有得到保护的受害者再次落入魔掌。
莉索说,在联邦层面,人贩子的平均刑期是18年,不得假释。但在一些州可能不到十年就能出狱,也不是所有州都将人口贩卖定性为刑事重罪。法律体系不同步造成不同层级的检察官可能观点相左,城市研究所2012年的一项研究指出,有的州检察官“不太愿意引用新的人口贩卖法律”。
二次伤害
在美国的人口贩卖案中,非法移民是绕不开的话题,美国司法部估计每年至少有1.4万人被贩运进入国境,拥有大量移民人口和漫长陆地边境的加利福尼亚州、得克萨斯州等地是重灾区。随着特朗普上台后大力打击非法移民,一些贩卖受害者也正遭受二次伤害。
近年来每次谈及此类话题,美国官方的报告或公开评论总是十分审慎地区分“Trafficking(贩运/贩卖)”和“Smuggling(走私/偷渡)”这两个词的概念。前者是对个人的犯罪,而后者是对边境管理的犯罪。
但实际上,两种情形交织的案例并不罕见。康涅狄格州移民律师阿莉西亚·金斯曼为人口贩卖受害者服务,不少当事人付钱给“蛇头”偷渡进入美国,但随后被虐待、欺诈和贩卖。这些受害者没有合法身份,甚至语言不通,他们维权之路极为漫长曲折。
对于这类受害者,美国政府从2003年起签发特殊的 T签证(Trafficking visa),提供长达三年的临时合法身份,以及住所和就业培训等援助。对于纽约这样的大城市,临时避难所是头等难题。莉索说,城市无家可归者的问题也没法解决,遑论覆盖这些贩卖受害者的设施,但需求却越来越大。
近几年,T签证身份核准人数每年维持在600人以上,最高的2013年达到848人。这些人在三年后可以申请永久居住权。但根据2011年美国司法部的报告,被确认的受害者中只有约四分之一获得T签证。这一“救急签证”的等待时间也令人着急,有时可能需要数月甚至数年。在美国国土安全部的公示数据中,2017年等待核准的1175人甚至超过当年申请人数1141人——两者均为历史最高纪录。
《外交政策》杂志网站上月报道,由于特朗普打击非法移民新政的影响,一些人口贩卖受害者面临被驱逐出境的命运。反人口贩卖活动人士称,以前即使T签证申请被拒,移民当局通常也不会采取驱逐行动。但根据新的政策,申请T签证被拒将自动触发听证会传票。法律专家表示,这样的“出庭通知”实际上标志着驱逐程序的开始,本已身心受创的受害者现在寻求庇护变得更难。人口贩卖受害者倡导联盟“Freedom Network USA”的基恩·布鲁格曼说,新政策让受害者更不愿意为打击犯罪作证,这反过来使案件调查难上加难。
近几个月,零容忍移民政策还导致超过2500名无合法身份的儿童与家人分离,他们很可能成为人贩子最新的目标。美国国务院6月发布的年度“人口贩卖报告”承认,即使在政府运营的儿童托护机构,人贩子也可轻松得手。
任重道远
美国全国人口贩卖举报热线的统计显示,2012年至2017年,接报案件数从3272增长到8524,六年来一直呈显著上升趋势。
近些年社交软件的扩张使得这类犯罪活动更加容易和隐蔽,莉索说,2016年的数据显示“陌生人拐骗”有四成通过网络进行,现在可能更多。今年4月,总统特朗普签署“阻止人贩法案”,旨在关闭纵容人口贩卖罪行的网站,并起诉网站所有者和用户。
在纽约,警方直到最近才把打击非法性交易的重点转向人贩子和皮条客。市警察局在去年新增了25名探员,并重组部门专注此类犯罪。曼哈顿地方检察官小塞鲁斯·梵斯回忆道,上世纪80年代,在此类案件的审理中,经常可以看到一长串女性彼此戴着手铐被提上法庭。
编辑: 王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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