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石入画，扬州八怪画出人生“石头记”

扬州八怪名曰“八怪”，但在各种“排行榜”中入选的包括金农、黄慎、郑燮、李鱓、李方膺、汪士慎、高翔、罗聘等15人。他们生活在康乾盛世，以革新的艺术面貌活跃在清代画坛一个世纪，以狂放恣肆甚至“横涂竖抹”的作品抒发心中不平之气，表现清高的人格追求，以鲜明的个性把文人写意画推向了一个新高度。

3月26日起，扬州博物馆联合广州艺术博物院推出《不止于怪——扬州八怪书画精品展》，共展出两馆收藏的168件作品，全面展示“八怪”虽名为怪，实则为新的艺术风格和审美旨趣。展厅中作品墨迹酣畅，满眼琳琅，其中有几件包含石头的作品，无声地讲述着画家的人生“石头记”。

郑燮（号板桥）以画兰竹石著称，题画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人间疾苦声”均是脍炙人口的佳句。此次展出了一幅郑燮的《柱石图》，画面上一柱巨石耸然直立，石势硬挺健朗，傲然不群。虽然此画上没有题诗，但南京博物院所藏《柱石图》题诗曰：

谁与荒斋伴寂寥，一枝柱石上云霄。

挺然直是陶元亮，五斗何能折我腰？

以柱石比喻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同样寄托着他自己不流于俗、洁身自好的人格追求。郑燮一生仕途不顺，做过山东范县知事、潍县县令，当了12年七品芝麻官，那时的官场黑暗，而他却坚持做一心为民的清官，当潍县县令时遇到粮食欠收，他兴建工程招来饥民做工就食，并开仓借贷，救活数千百姓，但赈灾之举却被诬陷为“贪污受贿舞弊”，令他极为愤懑。公元1752年，60岁的郑燮厌倦了宦海浮沉，辞官还乡，后到扬州卖画为生。他一生多画兰石竹，比德与物，他自称“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千秋不变之人。”

李鱓是郑板桥的兴化老乡，出身望族，六世祖是嘉靖年间首辅李春芳，康熙五十二年（1713），李鱓28岁时应召入宫廷当画师，被任为南书房行走，成为兴化当地的偶像。当时的画坛推崇“四王”正统派，画风工整雅致，无一笔无来历，虽然达到了山水画的技法巅峰，却堕入了程式化的死胡同。李鱓因不受正统派画风束缚，入宫5年后“乞假归里”，卖画为生，与郑燮、黄慎、陈撰、边寿民等常有交往。对于绘艺，李鱓非常自信，他曾说，八大山人善用笔，石涛善用墨，而他自己善用水，以水调和笔墨，画面就能灵动而有层次。他的画作有霸悍之气，酒神气质，与展厅中其他作品相比，他的《松风水月图》堪称动静结合的佳作，近处两松交错而立，枝叶狂飞舞动，上方虽有流云浮动，却依然明月高悬，画面中下方，山石嶙峋，岿然不动，溪水潺潺，既有稳定画面之妙，更添一番生趣。画上李鱓题诗：

风入松林夜态生，横空老干舞秋声。

任他狮吼摇龙象，水自无波月自明。

作此画时，李鱓已经67岁，他这一生有过兴国安邦的志向，造福一方的努力。在此前的乾隆元年（1736），他出任山东临淄知县，同年又调任滕县知县，史载他“为政清简”，但因为性情清正耿直，“忤大吏”，上任不足三年就被免职。在“两革科名一贬官”之后，他已经可以看淡世事，放下名利，正像这幅作品中，风吹松动反衬了他自在宁静的心境。

李方膺的《松石图轴》采用一种危乎高哉且摇摇欲坠的构图，一块巨石上大下小，仿佛锥子一般立于天地之间，岩缝之中参天松树傲然挺立，青绿的松针与赭色的树干显示出松树的勃勃生机。画上题诗：“君不见，岁之寒，何处求芳草；又不见，松之乔，青青复矫矫。天地本无心，万物贵其真。直干壮川岳，秀色无等伦。饱历冰与霜，千年方未已。拥护天阙高且坚，回干春风碧云里。”此诗曾入选小学语文课本。

李方膺的画纵横豪放，元气淋漓，就像他的人一样，方正刚强。30多岁时在山东为官，因治水时为民抗命而下狱，乾隆年间被遴选起用，在合肥任县令期间遭到栽赃陷害，两个老仆人代他受过，受牵连坐牢，三年后方才出狱。这幅《松石图轴》正是此时所作，以危石表现危局，以老松暗喻老仆人饱历冰霜，仍然坚守正直品行。

扬州八怪中高凤翰自称石痴、石之奴、石道人，展出的《石交墨戏图》上只有五块或立或卧、或厚或透的五块石头，并用隶、篆、行、楷等字体分别为之命名为“卧龙印迹”“石尚文”“小鹤台”“卧虬蜕”“佛手石禅骈拇枝指”。原来，高凤翰雍正十一年（1733）在安庆监修孔庙时，以慧眼发现五块奇石，他将奇石置于阅帆楼下，并作了《石交墨戏图》。此画中五石以焦墨渴笔画成，各呈异态的奇石配上错落有致的题跋显得情致盎然。高凤翰晚年右手残疾，改左手绘画，形成了生涩拙拗的画风，反而形成了独特的风格。纵观中国绘画史，高凤翰可能是石头主题作品传世最多的画家，他称石头为“朴友”，“朴而文，见天真”，在题款画作时写道“石为骨，雪为神，相尔清寒，宜配竹君”“方而平，石云贞；廉而不剋，视此典圣”，为本无性情、又冷又硬的石头赋予多种人格。

扬州八怪中的个体，或为孤傲不羁的职业画家，或为仕途坎坷的底层官吏，与正统派把绘画完全当作摹古仿古、陈陈相因的技艺相比，他们为绘画赋予了强烈的情感和张扬的个性。在艺术上，他们继承了明代徐渭、陈淳，清代八大山人、石涛的野逸派风格，不拘成法，标新立异，融诗、书、画、印为一体，他们是中国古代绘画史上一片灿烂星群，清末扬州盐业衰落，经济中心东移，扬州八怪的绘画艺术直接催生了“海派”花鸟写意画的高潮。

他们的创新精神可以用郑燮的话作总结，那就是：掀天揭地之文，震电惊雷之字，呵神骂鬼之谈，无古无今之画。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王宏伟 实习生 陈姝楠

编辑: 傅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