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苏州与丝织自古便有不解之缘。“一人”“一技”“一书”,苏州人李海龙,江苏省级非遗“吴罗”代表性传承人,自打一头扎进“唧唧复唧唧”的横纵交织间,便倾注半生心血,破译古老密码,坚守传统文化,探索创新传承。
“罗”为何物?在“绫罗绸缎”中,绫之光洁,罗之轻盈,绸之细腻,缎之厚密,最为人称道。而对“罗”情有独钟的李海龙,三十载,青丝变白发,与皎皎素丝交相辉映,他为当今,更为后代再造了崭新的锦绣吴罗梦。
“丢下”蒸蒸日上的企业,废寝忘食复原失传古技
当你沉浸《延禧攻略》《那年花开月正圆》等热播剧跌宕起伏的剧情,被各色华服的粲然质感折服时,可能并不知道,里头“藏”着古老而华美的吴罗。
“人如果对某件事有了情结,就会排除万难、追求终身,我对吴罗,就是如此。”李海龙无限感慨。
悠远的机杼声穿越时空,苏州是一座用丝织出来的繁华之城,出身丝绸世家的李海龙打小就被“绫罗绸缎”所“包裹”,但独独是“罗”,让他充满遐想。以苏州为中心的太湖流域,所产的丝罗因其精湛的绞经工艺享有盛誉,被称为“吴罗”。“吴罗的历史十分悠久,苏州草鞋山遗址曾出土过6000多年前的罗纹织物残片。”据李海龙介绍,不同于普通织物经纬线垂直相交,罗由经线相扭转再和纬线相交,形成孔洞,透气性与亲肤感上乘,“所以在古代罗几乎被皇家垄断,并且常常作为宫廷的赏品和礼品,普通百姓很难企及。”
受到工业文明的影响,加之特定消费群体的消亡,工艺繁复、价值不菲的罗一度“销声匿迹”。“我们祖先使用过的这么好的东西怎能失传?我想让普通老百姓也感受一下罗的魅力”,李海龙遂萌生了复原吴罗织造技艺的念头,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难度远超想象,除了抽象的史料记载,关于吴罗的实物、技术、机具,一无所有。
想要找到参照物,却四顾无“罗”,李海龙不放过任何一窥真貌的机会。“那时候,国内哪里有拍卖会哪里就有我,还曾经花6万块钱买过一件非常破旧的官服,拿回来一点点研究它的组织结构,希望能早日复原吴罗。”
上世纪90年代初,李海龙曾成立苏州光福镇首家民营企业,在那个万元户都很抢眼的年代,李海龙靠研究发明网络丝机以及复合型纺织原料,一年就能净赚60万元。但对吴罗的执着,让他选择“丢下”蒸蒸日上的企业,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富,为寻找织罗线索,李海龙无视冷嘲热讽,辗转各地遍访名师,最终找到了一位名叫郁石鸣的老师傅,两人废寝忘食、不分昼夜在显微镜下研究布料的组织结构,改造织机龙头,在不断“试错”中完成了罗的初步织造。
“荷气吹凉到枕边,薄纱如雾亦如烟”,在吴侬软语里渐渐沉寂的古老吴罗被这个倔强的现代人重新从历史中“打捞”了出来,并惊艳世人,“那一刻,觉得这些付出都值了”。
“试错”上千次,三易其稿浓缩10万字人生精华
今年7月,由李海龙和苏州作家吴眉眉共同撰写的新书《吴罗》在第十二届江苏书展上一经亮相,便收获无数关注。该书用“天罗地网”“万象包罗”“罗织天下”和“珠翠罗绮”四个篇章,串起了千年吴罗的流光溢彩。它的出版不仅填补了国内外吴罗研究的空白,更是一次非遗传人与作家合作的全新尝试。
“织罗难,复原难,写书更难。”如果说潜心研究半生再现绚丽吴罗让李海龙耗尽心血,那么“十年磨一剑”为吴罗著书对他来说同样挑战巨大。此前,国内由非遗传人直接参与撰写非遗项目的案例并不多见,但这个自谦“文化水平不高”的手艺人却在成功复原吴罗织造技艺后,又一次选择了和自己“死磕”。
“因为我自身经历了太多的‘难’,特别想通过出书帮助后来者少走弯路。”纹饰清晰娟秀,结构却繁复错叠,这些年,由于没有现成经验可借鉴,每种罗的组织结构都需要李海龙亲自尝试。“大部分结构可以通过逻辑推导得出,但也有用尽心力怎么推导都弄不出来,不小心搭错线东西却做出来的情况,让我哭笑不得,也更加感慨老祖宗的巧夺天工。”虽然如今已试织成功几十种组织结构,但李海龙坦言“哪里记得清失败多少次,上千次都有了”。
从指尖非遗到“纸”间非遗,《吴罗》这本书历经了数十年间三个版本的流传。据李海龙回忆,第一个版本在2010年前就开始筹备,由新华社记者施宝华与其共同创作,但随着施老的辞世,该书的撰写被迫中断;第二个版本为燕山大学教授李青山主笔,但李海龙的“苛求”使得这个版本进展缓慢、难以推进;2020年在吴中区和光福镇两级文联的支持下,李海龙与吴眉眉开始进行沟通合作,撰写第三个版本。“前后修改了五遍,遣词造句,包括手绘的结构示意图,都进行了精益求精的撰写、编排,并再三确认,16万字的初稿最终精简成10万字。”
饱尝艰辛却没有把宝贵的吴罗织造技艺“占为己有”,甚至出书让其发扬光大,很多人不理解李海龙的做法。“这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传统技艺,属于所有的炎黄子孙,我只是将它理论化、系统化,进行可持续和更广泛的传承,这也是我有幸作为吴罗传承人应尽的义务。”
让罗“飘”入寻常百姓家,传统文化现代“演绎”
所有非遗都会面临“如何传承”这个命题,吴罗也不例外。除了传帮带、出书进行理论传承,李海龙透露“确保品质的同时怎样‘机具传承’”是他孜孜以求探索的课题。
罗的织造难度高,目前还无法用全自动化的机器生产来替代手工作业,李海龙不断攻克织罗的技术壁垒,从第一、二代古漳缎罗绒织机,到第三代妆花罗织机、四经绞罗织机,再到第四代罗织机以及尚在研制中的第五代罗织机,对织物经纬结构深度迷恋的匠人李海龙乐此不疲,只为让更多人能体验到古人着装亲近自然的本真。“以前普通的罗面料一天只能织几十厘米,每米要卖到上千元。现在我们开发出来的罗织机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使得布料价格大幅下降,一米的价格只需要200元左右,普通人都能买得起了。”
李海龙说,要想让罗“飘”入寻常百姓家,而不是作为曾经让人望而却步的皇家御用,除了降低成本,让更多人得以亲近,创新转化并融入现代社会甚至科技生活同样重要。李海龙让罗本身细密而充满张力的组织结构延展出了更多的可能性,比如尝试应用于防弹衣、潜水服的面料中,“甚至在医疗行业中,吴罗还可以开发高端医疗纱布,很好地解决二次伤害问题。”
有人笑称,关于吴罗的跨界,李海龙算是“玩明白”了,不仅在别的行业大力推广罗,李海龙还在非遗这个领域深耕创新,他曾与苏州的两位工艺大师合作,复制出故宫乾隆花园符望阁櫊扇漆纱窗,还复原制作出敦煌莫高窟壁画上的汉唐人物服饰,为故宫博物院“宫囍·龙凤呈祥”文创项目完成“朱红妆花罗云龙纹吉服”,并与海南非遗黎锦合作开发双非遗“黎罗”面料。
“都说非遗的传承必须走守正创新之路,我个人理解的守正创新,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我们在基因不变、胎记不变、机理不变、风格不变、品质不变的基础上创造新技术、新动能,使产品更好更优,并将它同现代社会的经济、科技、生活等相结合,最终实现理想的非遗产业传承。”
从苏州独其一家到江浙地区“花开数朵,各表一枝”,李海龙乐见如今吴罗的兴起乃至兴旺。“计划开设一家吴罗文化博物馆,既可以展示,又可以教学,更好地传承这项古老技艺。”在吴罗世界里寻觅忙碌穿梭半生,已过古稀之年的李海龙丝毫没有“隐退”之意,他说:“吴罗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黄欢 高宁
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编辑: 焦贤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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