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学科是向前的,要重视现在,规划未来。
•“科研为民”的工作要求:学界认同,领导肯定,社会欢迎。
•自己著书立说、动手做事,力量总是有限的。延伸、放大这种力量,要重视人才培养。
•老年人喜欢向后看,因为他们的黄金年华是在过去;年轻人喜欢向前看,因为他们的黄金年华是在未来。
人物简介
宋林飞,南通人,1948年12月生,毕业于南京大学哲学专业、南开大学社会学专业,多伦多大学、杜克大学高级访问学者。曾任江苏省人民政府参事室主任,江苏省社会科学院院长、党委书记,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第九、十、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
研究方向:社会学与经济政策。出版《现代社会学》《社会调查研究方法》《西方社会学》《西方社会学理论》《社会传播学》《“中国经济奇迹”未来与政策选择》《小康社会的来临》《中国转型社会的探索》《区域发展理论与实践》等学术专著,主编《中国社会学教材》《社会工作》《新社会阶层研究》《中华传统美德》《江苏经济社会形势分析与预测》《江苏通史》《江苏历代名人传记》等丛书,发表社会学、经济学论文200多篇。
获奖及学术地位:获国家有突出贡献专家称号,获省部级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8项,入选江苏首届社科名家。担任中央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社会学首席专家,第四、第五届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议组成员,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八五”至“十三五”规划学科组成员,中国社会学会会长。
立志做个读书人
记者:您曾戏称自己的求学之路是“青灯素笺”的清苦生活。回顾儿时,这样的生活是怎样孕育的?
宋林飞:儿时有个记忆,每逢节日家庭祭祀,我爷爷总要说,“老祖宗保佑我们家出读书人!” 他是一个普通的农民,有点手艺,不认多少字,把自己读书求知的渴望全部转移到孙辈身上。爷爷的希望慢慢成为我的志愿,从小我就立志做个读书人。
我喜欢养羊。上小学后不久,就央求妈妈给我买了一只小羊,胖乎乎的,可爱极了。从此,每天放学以后,我就与邻居小伙伴一起挑羊草,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一般晚上完成。当时家乡农村没有电灯,用煤油灯照明,我用一张纸,中间撕个洞,做灯罩聚光,常常听到妈妈催我睡觉。曾被我称之为“青灯素笺”的清苦学者生活,从那时就开始孕育了。
三余中学是我小升初的学校,离家远了些,仍步行上学,早出晚归,自带午饭,大部分路段一个人走,政治、语文课的背书任务,往往在路上完成。班主任是个作家,他写过长篇小说《海滨的孩子》。中考时,他要我报考省立南通中学,符合我的志愿。但妈妈说,还是上个不要家里负担费用的学校,我只好改填了南京一所中专学校。当志愿表交到校长顾邦良手中,他怎么也不同意,一定要我填报南通中学,结果考上了。如果没有顾校长的坚持,我就不会读高中,他改变了我的命运。
考上南通中学以后,我的户口就从农村迁进了城市,学校给我每月4元助学金,妈妈给我4元。学校每月基本伙食费为7.5元,5毛是零花钱。如果没有助学金,我就读不了高中,为此我一直感激国家的培养。
“进了通中的门,就是大学的人。”这是当年对南通中学的好评。我最有兴趣的是学校图书馆,藏书真多,有机会看了很多书,文艺类的有秦牧的《艺海拾贝》、孙犁的《白洋淀纪事》、郭小川的《将军三部曲》,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记忆比较深。
高中毕业前夕,“文革”开始,把我们的高考机会搞丢了,只能回乡务农。1969年,我有幸参加南通县委(今南通市通州区)报道组举办的“土记者学习班”,在《新华日报》《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一些新闻通讯,还在《新江海报》上发表了一些诗歌与评论。因为“会写”我被留了下来,不久之后被调到南通县委办公室做秘书工作多年,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上了两个“南大”
记者:恢复高考后,您相继在南京大学、南开大学读书,哪些事情对您影响至深?
宋林飞:1977年冬,恢复了高考制度,年近而立的我终于走进考场。曾经有媒体报道说:“宋林飞与同事的孩子一起考大学”。这是真实的故事。当我接到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甜酸苦辣,心情难以言表。
在南京大学读书期间,对我影响最大的老师是胡福明。他主张,人要有创新精神,特别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观点,我一直铭记在心。另一位是孙伯鍨先生,他说,做学问一定要踏实,不要浮躁,不要怕坐冷板凳。这对于培养我的学风,具有重要的意义。
本来应该读大四的时候,经南京大学推荐、教育部录取,1981年初我进入南开大学社会学专业班学习。这个班由费孝通教授主持,他聘请了一批国内外著名的社会学家,开设社会学理论、社会研究方法、高级统计以及多门分支社会学课程,压缩饼干式地推进,常常晚上也上课。学员来自全国重点高校的77级,大家学习都很认真刻苦。美国社会学会会长、院士彼得·布劳教西方社会学理论,考试时说:“这是份博士生试卷,及格就是好成绩。”结果是多数同学得分90以上,他很高兴,回国时说,欢迎你们到美国来读博士学位。在南开大学读书期间,教益最深的是费孝通先生志在富民、重视实地调查,以及林楠先生重视定量方法的治学态度。
在南京,“南大”是指南京大学。在天津,“南大”是指南开大学。我上了两个“南大”。南京大学的校训是“诚朴雄伟,励志敦行”;南开大学原校长杨石先的校训是“致力于学术,服务于社会”。这些校训是我求学之路上一直闪闪发光的座右铭。
从实地调查研究起步
记者:您是怎样正式走上学术道路的?
宋林飞:1982年开始,我先后在南京大学、省社会科学院、省政府参事室,从事教学、科研与咨询工作,共有36个年头,一直是个学者。人生最宝贵的年华,在夜以继日的社会科学研究与写作中度过,走上了一条艰辛而又快乐的治学之路。
我的学术研究,是从农村调查做起的。在南通县委办公室做秘书期间,我随县委书记走遍了全县每一个乡镇,对这个农业大县的经济社会状况有较深入的了解。从这个熟悉的地方开始调查研究,既有个人生活经历与前期体验,又有语言沟通、社会历史背景相对了解等有利条件,更容易鉴别调查材料的真伪,从而保证调查研究的科学性。
1981年暑假期间,我在家乡南通县进行了第一次农村调查,选题是农村剩余劳动力的出路。通过分层抽样,统计分析了11个村114个生产队的农村劳动力状况。我提出了一个计算公式,以“劳动力人年”的概念测定农村劳动力的剩余度,同时提出对农村剩余劳动力要引起足够的重视,以及转移农民、发展城镇等政策主张。在对调查资料分析的基础上,我写了《农村劳动力的剩余及其出路》一文,发表在1982年《中国社会科学》第5期上。从此以后,我进行了系列性的农村劳动力转移研究。可以说,这是我第一个学术成果。
记者:从学习哲学到经济学再到社会学,您如何看待这三者的关联?
宋林飞:学好哲学是非常有用的。哲学语言精炼,逻辑严密,视野开阔,不仅仅关注人类社会发展规律,还重视自然规律的探索。应当说,哲学是基础。
经济学与社会学常常是搅在一起的。要解释经济现象,必须用社会学知识;要解释社会现象,也要懂经济。厉以宁说过,经济学有两化,一化是数量化,一化是社会学化。人们说政治经济学,就是用政治的变量来解读经济学现象,后来又发展成社会经济学,就是发现没有离开社会的变量,大量的变量在社会经济学领域。中国经济学以后的发展,要考虑数量化,同时要考虑社会学化,要增加变量。
社会学学科是向前的,要重视现在,规划未来。西方的社会学重视描述现在,规划未来是政治家的事。我认为,中国的社会学发展要重视四个方向,既要描述、解释,还要预测、规范。
尤其是为政府工作的知识分子,不能仅限于一个专业的知识,还要有一定的知识面,要对实际有深入的了解与理论解释能力、决策思考能力。
成了“建议专业户”
记者:您一直秉持怎样的治学态度?
宋林飞:我一向推崇中国古人“经世致用”的格言。我这种治学态度以及相应的研究成果,曾得到著名经济学家王梦奎的认同。他做了不少努力,于1997年初将我调去他时任主任的国务院研究室。在那里报到后工作不久,中共江苏省委任命我为江苏省社会科学院院长,希望建设省委省政府的思想库与智囊团。作为省社科院院长与学者,十四年中为省委省政府提出了不少决策咨询建议。例如,关于增强经济增长动力、实施富民战略、建设都市圈、拆县建区、建立小康指标体系、建立苏南自主创新示范区、新型城镇化建设、苏南率先探索基本实现现代化的路径等等,多是围绕中国现代化进行理论探索与政策思考。
关于国是建言。我任全国政协委员后,第一次在全国政协大会上发言时,提出了“新公平观”,主张从“效率优先,兼顾公平”向“效率与公平并重”过渡,坚持效率与公平统一的原则。第二次大会发言时提出,建设小康社会必须积极培育“大众房地产市场”,实行“多数人优先”政策,而决不能奉行“富人优先论”。通过建立大众房地产市场,使解决中低收入者居住问题成为今后发展房地产业的焦点。在担任三届全国政协委员期间,我提出了保障农民工基本权益、反对房地产暴利、发展养老事业与产业等60多份提案。
前几年,作为国务院参事室课题组组长,我主持完成了《美丽城市研究》《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研究》的咨询报告;参加了国务院参事室《关于新型城镇化的若干政策建议》的起草;向国家发改委提交了《关于创建苏南国家自由创新示范区的建议》《南京是长江经济带区域航运中心城市》《通州湾是发展江海联运的战略举措》等咨询建议。
我在省社科院工作期间提出了“科研为民”的工作要求,并提出了治学标准:“学界认同,领导肯定,社会欢迎。”
做个合格教书匠
记者:在人才培养方面,您在哪些方面作出了努力?
宋林飞:自己著书立说、动手做事,力量总是有限的。延伸、放大这种力量,是培养人才,让更多的优秀人才为国家谋划未来、贡献力量。如何培养人才,我在编写社会学专业教材、创建南京大学社会学系、培养研究生、推进全国社会学学科建设等方面作出了努力。
恢复社会学专业,首先是教材建设,特别是要编写社会学概论、社会研究方法、西方社会学理论等主干课程的教材。我先后出版了《现代社会学》《社会调查研究方法》《当代西方社会学》与《西方社会学理论》,成为南京大学社会学系创建时期本科生与研究生的教材,也成为全国一些高校社会学专业的教材。《社会调查研究方法》是高等教育“十一五”国家级规划教材。
1984年,成立南京大学社会学研究室,我请费孝通教授担任兼职教授。1986年,申报社会学硕士点获得批准,而且有硕士学位授予权。1988年,经国家教委批准,招收经济社会学专业本科生,成立南京大学社会学系,我任系主任。1996年,我牵头申报社会学博士点获得批准,多年的追求终于成为现实。同时,积极争取批准了南京大学政治学博士点、法学博士后流动站,以及南京师范大学、苏州大学、河海大学等高校的有关博士点。
我为南京大学哲学专业、社会学专业、经济学专业20多个年级本科学生开设了社会学、社会研究方法、西方社会学理论、西方经济管理等课程,招收了140多名社会学专业硕士生、博士生。我给研究生、本科生的毕业留言,最常见的是:“盼望你早日成功的消息!”看到学生们的成长,是我人生最大的快乐。师生情谊是世界上没有功利的一份纯净。
做好学问做好人
记者:您曾说过“年轻人喜欢向前看,老年人喜欢向后看”。现在,您是“向前看”,还是“向后看”?
宋林飞:“老年人喜欢向后看,因为他们的黄金年华是在过去。年轻人喜欢向前看,因为他们的黄金年华是在未来。”这是我登上南京大学讲台,上第一堂课说的第一段话。那时,我也年轻。时过境迁,现在我还是一直“向前看”。
做学问要有始终如一、锲而不舍的精神追求。即使取得一定的成绩也不能松懈,因为社会在不断发展变化,知识更新很快。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讲,“学问之道,地狱之路”,永远背负着学术前沿需要不断进取的压力。
一个社会科学工作者要成才很不容易,要吃得起苦、耐得住寂寞,要把人家玩乐与睡觉的一部分时间都用来读书与写作。我在南京大学工作时,一般是凌晨2点半睡。在省社会科学院工作时,也常常开夜车,为赶咨询稿一年总有几次在办公室通宵工作。我的生活方式简单,基本上是单位办公室、家中写字台与会场“三点一线”,很少参加社交和娱乐活动。
我担任一定的领导职务,做事是认真的。我认为,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好,争取一流。我不收受单位同事的钱物,也不吃请。我说,这样有利于公平公正地做事、用干部,也是干部的本分,谈不上高风亮节,是尊重法纪、自己保护自己。多年来,有些学者纷纷被企业聘去当了顾问,我从来没有接受过这类聘请,也没有担任过任何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安心做省委、省政府的咨询专家。
退休之后,我也没有闲下来,一直在为省委、省政府建言献策,其中“关于一带一路交汇点高水平建设的建议”得到江苏省委主要领导的肯定与批示。疫情期间,经过深入思考,发表相关理论文章。其中《全球公共卫生事件的国际合作原则与评估》一文指出,全球公共卫生风险防控国际合作应具备“及时预警、综合决策、风险沟通、激增能力、治理责任、痛苦缓和、公共产品、人类利益”等八个重要原则;《国家公共卫生应急管理原则与指标体系》一文呼吁,构建包括人民健康、民众情绪、经济影响、政治影响、公共安全、国际合作等六类要素与40个二级指标,以及预警应急12个原则在内的国家公共卫生风险预警应急管理体系。向中央提交了《关于“十四五”规划应明确基本实现现代化的目标、重点与难点》,向江苏省委宣传部提交了《关于“十四五”时期文化发展改革规划的建议》等。
费孝通教授给我们上课时已经70多岁,他说“我还有10块钱”,也就是想用10年时间再干点事,结果“老天爷多给了他10块钱”。套用他的话,我还有“20块钱”,不管能否多出“钱”来,也要有紧迫感了。不能随便花,应该有点计划与目标。也不能零花,应该集中做一两件事。不敢说去创造一个新的黄金年华,但总要有点梦想,总要发点光、出点彩。我就这样“向前看”。
交汇点记者 胡波 杨丽 实习记者李燕燕
编辑: 陈立民
{{ article.sysDisTopic }} {{ article.title }}
{{article.sysDisTopic}} {{article.title}}
重视现在,规化未来。
实在,不玩虚的
很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