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第一排︱对话张纪中：武侠在内，江湖在外

张纪中快70岁了。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已灰白，唯有剑眉乌黑。

在新书《人在江湖》里，我们看到了一个“不大常见”的张纪中，那是“被观看、评论、爆料”之外的另一个他——是《三国演义》拍摄中，痛失至亲的他；是严重车祸后，刚拆线就回剧组的他；是“抬头天上云间，低头人间烟火”的他；更是倪匡先生口中“好玩”的他。

他为什么要写这本书？他又向读者传递了哪些有意义的思考呢？在湖南长沙，张纪中接受了交汇点记者的专访。

01

江湖，承载大气象

是什么，成就了张纪中作品的气象万千？有一种回答是：江湖。

对江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而在张纪中眼中，“天地四方为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这自然是深受金庸先生的影响。《笑傲江湖》中就有这样的句子：江湖？只要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

“人在江湖。这么多年来，除却几十场为创造作品而人聚人散、攻坚克难的行动轨迹之外，除却经历本身之外，我从岁月中获得了些什么呢？”张纪中自问。

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张纪中沉下心来，阅读、思考。在《人在江湖》中，回忆自己的人生故事。最令其难忘的，是第一次拍摄“大戏”——《三国演义》的经历。交通不便、天气恶劣、人员道具众多而经费有限……这不仅是对体力的重大考验，也是对耐力和意志力的一场磨练。

其实这些困难都还不算什么。在拍摄《三国演义》“南征北战”部分时，张纪中正好赶上父亲病危。“他的生命已经走到最后了，我一直陪他到他去世，大概一共在医院待了十八天……三天以后，把我父亲这个后事料理完，我就追他们（摄制组）去了。”回首这段往事时，张纪中的脸上平静无波。停顿了一下，他缓缓说：“这样的拍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对不对？”

完成《三国演义》之后，张纪中得到机会，成为央视版《水浒传》的总制片主任。《水浒传》剧本创作后期，摄制组进入了看外景的阶段。1995年3月8日，他遭遇了有生以来最严重的车祸。

“我的胯骨、髋臼，整个碎了三块，股骨头也碎了一块。在受伤一个月之后，由积水潭医院的大骨科医生给我做了手术。拆线之后，我被批准出病房养病，直接就回到了剧组，家都没回。当时心中有一个信念：人生难得几回搏！”张纪中坦言，《水浒传》是真正磨练所有人意志的一个戏。

正是对《水浒传》这一经典名著的敬畏，正是心中怀着理想主义的精神，大家完成了现在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三部中国古典名著、七部金庸小说……张纪中就这样带领着创作团队一步一步走到了人们面前。

“为什么我一直坚持拍摄文化经典？”在张纪中看来，所有的名著都有人生价值观的表达。“经典，表达的是对人性的剖析，对真善美的歌颂。”经典反映的，是江湖中，最为真实的人性。在这里，江湖与人结合在了一起。

在对经典作品的解读中，张纪中走遍了中国，饱览了壮丽的山水之色，并在其中逐步营造出气势恢宏、义薄云天的“张氏风格”。“《三国演义》《水浒传》是张扬英雄之气的书。你打开这样的书，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气’。我希望我的作品能体现这种‘气’。”

02

武侠，成就大格调

中国风格、中国故事，是张纪中追求的大格调。他以拍武侠——尤其是金庸武侠而知名于当代。

在阅读金庸的作品时，他早就意识到：金庸小说，是一章传统文化的回归史。“为什么拍它？就是认为它体现的精神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延续。”张纪中如是说。

武侠类叙事自中国古代游侠文化中生发。若从司马迁《史记》中的游侠、刺客列传起算，经过唐传奇的烘托、李白《侠客行》的渲染，再到清代侠义小说（《三侠五义》《小五义》）等作品的延续，武侠小说逐渐走向成熟、逐渐融入民族心理，成为民族文化的一部分。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江南、塞外、竹林、山野、茅屋、沙漠、海岛，高歌纵饮、策马奔腾……表面上看，武侠是一种“成人童话”，其实它更有一种“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浓厚的儒家济世情怀。张纪中说，“武侠表现的精神，是我们今天都需要推崇的。一诺千金、匡扶正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勇敢无畏、公而忘私、奋斗牺牲、替天行道……这些精神根植在中华文化的血脉之中，我一直把它们当成主旋律来拍。”

金庸的小说《射雕英雄传》里，有这样一个赌局：江南七怪和全真七子打赌，分别培养郭靖和杨康18年。18年后，他们果真如期赴烟雨楼之约。初读时，张纪中便为之所动。“第一次我看这个书时，这个情节真把我心灵震撼，怎么会有这样的一诺千金、重承诺的侠义之人？因为他们打的是18年的赌，而我们现在说一句话，做一个承诺可能18天都不行。所以我对饰演‘江南七怪’演员们的寻找都是很花心思。”

“在武侠文学中，最著名的经典是《水浒传》。”张纪中认为，《水浒传》中所体现的侠义精神，是一种复杂的价值体系。人物的形象和本领，都不是一两句话能够简单概括的，例如“及时雨”宋江代表着一种精神，打虎英雄武松代表着一种精神，“豹子头”林冲代表着一种精神……他们的过人之处，在于看透了物质追求和精神追求的本质，并有所选择；在于选择了自己所要坚持的“道”就不会轻易改变。

不管是《水浒传》，还是金庸小说，在张纪中的意识里，武侠精神是需要中国传承下去的。“我觉得创新不是去迎合庸俗，创新是要把原著精神用自己所理解的方式，更为独到地传递给大家。要把你所理解的武侠的气质表达出来，传递给观众，从而感染观众。”

03

真实，呈现大情怀

“我想，这些年我一直坚持的，就是真实。”张纪中郑重其事地说。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对艺术追求的坚持，张纪中认为很多时候是不知不觉的。“有段时间，宫斗戏十分‘猖獗’，有人就说要在武侠里面加入宫斗。我的真实反映就是：不行。武侠之人是不进庙堂的，如果写成宫斗剧，就跟我追求的理念不一致了。”把宫斗植入武侠，或者把爱情变成武侠的全部，都不是他认可的方式。他认为，这些行为都不会带给社会正向的影响。

谈及《激情燃烧的岁月》，张纪中坦言，当时所有的人都不看好这个剧本，但是他看完作品后却泪流满面。他想：“这本书，为什么能让我哭了？能感动我一定能感动更多人。”遵循内心真实的感受，张纪中决定投资这部剧。“我自己掏钱去买的版权，可见决心有多大！”张纪中笑了。

王安石有句诗，“人生乐在相知心”。张纪中说，正是真实，才让作品有了一种不一样的光彩。“我要在这些戏里面翻捡人生的亮色，你可以看见，所有经过我来做的这些个戏，都是要振奋人心。哪怕是一个《青衣》的故事，也需要通过她的生活，让人们对于这个事业、对于人生充满乐观态度。”

交汇点记者 朱威/文  丁叮、陶蓉/摄  赵宇/剪辑  郑玲玲/美术  韩涛/检校

配音 钱弋飞

编辑: 王建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