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作家贾平凹写过《秦腔》,实际上是写农民与土地,江苏作家毕飞宇写过《青衣》,实际上是写市民与城市,厚重的历史、深刻的土地情怀,不仅是秦腔的魅力、更是整个陕西文化的魅力。不同于昆曲的轻盈婉转,秦腔如一组荡气回肠的边塞诗,戏曲研究说“秦腔尤擅悲调”,《关西夫子》第二幕,荆州刺史杨震到民间微服私访,所见之处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却有官员克扣赈灾粮米、夜夜歌舞升平,此时鼓点密集,笛弦凄楚,唱腔激越,配合演员生动的表情和肢体语言,秦时明月汉时关、征夫的叹息、思妇的眼泪,三秦大地厚重悲壮的历史,尽在这一曲秦腔。
关于陕西的印象。1935年著名记者范长江开始“西行”的旅途,他在新闻报道中引用了大量古诗文:从李陵的《答苏武书》到班超的《求代还疏》,从“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到“关山万里远征人,一望关山泪满巾”,从“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到“酒泉西望玉关道,千山万碛皆白草”……一片边荒悲壮,范长江写到曲江不再如《丽人行》中那般繁华时指出,陕西是曾经辉煌但现在陷入沉寂的中国文明的象征。我在飞机上看完了范长江的游记,下了飞机即奔赴曲江,今非昔比之感十足震撼,大唐不夜城,雁塔,城墙,歌剧,话剧,秦腔,皮影工作室……古今交相辉映,文化润泽下的曲江,让《丽人行》中的盛唐气象可以为今人所想象。
土地情怀之外,陕西文化深刻传承了红色精神。30年代访问延安的美国作家埃德加斯诺曾回答,“为什么陕北的土地能孕育红色中国”,“是共产主义的宣传使中国农民脱离了传统宗教的束缚,成长为坚定、可靠的现代革命者。”革命精神让革命者成为中华文明传统的继承者和激活者,正如斯诺暗示的:他们的革命正在恢复中华文明曾经的先进地位,“红色中国”的现代革命者是对历史继往开来之人,是中华文明的新形象。今日的陕西人正是运用了这种“革命性”,将厚重的历史、深沉的土地情怀转化为现代文化强大的感染力、感召力和凝聚力。
厚重的历史是其文化自信的根源,也是取之不尽的宝藏。依托“秦风”,陕西投资了《大秦帝国》三部曲、成为网友们口碑中的历史剧“神作”;依托“大汉”,陕西在汉中着力打造集中展示汉文化的博物馆;依托“盛唐”,陕西先后创造了“大唐芙蓉园”“大唐不夜城”,编排了灯光舞剧“长恨歌”续写唐的神话。三个大一统王朝丰富的文化资源为文化事业的发展留下了充足的想象空间。
深沉的土地情怀使其文化能够接地气、真正深入人民群众中。曾任陕西文旅厅厅长的刘宽忍表示,“不深入群众和一线,出不来好作品,文艺要走到人民群众中去,这个方向决不能变。”事实上,接地气、反映社会现实和人民群众需求,历来是陕西文化的优良传统。作为乡土文学“高地”的陕西,建国以来贡献了诸多兼具文学和社会价值的大作品,远一些的诸如《创业史》《保卫延安》,近一些的《秦腔》《白鹿原》《平凡的世界》,以及近年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主角》,创造出白嘉轩、孙少平等一系列深入人心的文学形象。2019年学习出版社联合人民文学出版社等8家出版机构,评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陕西的作家、陕西的作品、陕西的故事占了近四分之一。可以说,力求书写人民生活、展现历史变革、反映社会现实,是陕西文化和文艺界矢志不渝的追求。
革命性地创新和变革手段,让历史和文化资源焕发生机。在陕西人艺,我们看了一小段《白鹿原》的彩排,老演员之外,大量的年轻演员是从北京、上海的戏剧学院引进过来的,方寸的舞台上,年轻演员蓬勃的朝气和活力,老演员浑厚有力的台词,“白鹿原”就在眼前。秦腔《关西夫子》,以历史人物杨震临危受命出任荆州刺史为主线,用白话文和现代语言改造传统剧本,穿插大量的武打动作,让传统戏曲“平易近人”。更不用说长恨歌的光影舞台,以山为幕,以水为帘,历史、诗歌、舞台、戏剧融为一体,创造出独一无二的观影感受。“西安天天有秦腔”,长恨歌累计演出3000多场,白鹿原在全国巡回演出被誉为“话剧的新巅峰”,陈忠实深情地告诉陕西人艺,“我把《白鹿原》和我的生命一同交给你们了”……实践证明了用好新形式、讲好新故事,市场可以培育,观众可以培养,关键看作为。
陕西有丰厚的文化资源,江苏的底子也不弱,在经济水平和居民生活水平上更甚一筹,但相比陕西文化演艺事业的欣欣向荣,江苏的看点、热点、焦点少了许多,笔者认为主要在于三个方面的欠缺。
守正有余创新不足。江苏文艺在“高峰”上有绝对的优势,资源丰富、大师云集,但偏守正而少创新。以世界文化遗产昆曲为例,苏州吴门是南曲的大宗,在过去,欣赏昆曲需要极高的文化和审美素养。《清史稿》记载,咸丰皇帝在热河度过了最后一个生辰,还不忘指点伶工南曲的咬字和唱腔,说“旧谱有误”,此时朝廷内忧外患、要靠汉臣主持大局,咸丰的“闲情逸致”旨在说明满清的统治者比汉人更懂汉文化。到了新时代,形势在转变,虽然江苏在昆曲的大师传承和非遗保护上下了很多功夫,但人民群众的口碑才是最好的传承,“曲高和寡”的老路要改一改。2004年白先勇先生携台湾、上海的戏剧力量改编“青春版牡丹亭”,请了江苏省昆剧院院长张继青担任艺术指导、指点两位主演,取得了极大的成功。白先勇生于广西、大部分时间在台湾和美国,却改编昆曲并获得轰动,用的还是江苏的演员和江苏的老师,让我们不得不反思,守正之余是否创新不足,守着“一亩三分地”不敢变革,导致宝贵的文化资源在沉睡,空有“高峰”和大师却没有取得相应的成果。
文化首位度尚未聚焦。在陕西,秦风唐韵看西安,大汉风骨看汉中,文化演艺也是高度集中在西安,其资源的整合力度如一个紧握的拳头。但在“散装”江苏、尤其是苏南各市,大家各有看家的宝贝却缺乏集中展示,文化的大旗还没有成功树起来。建议南京以文化首位度为抓手、带动整体首位度提升,南京作为“六朝古都”、文化的底蕴和格局与其他城市本就不同,可以考虑集中打造“明文化”和“民国文化”的景点、街区,开展多种形式的合作,让各地的文化资源汇聚于此,集中推出一批精品。比如,参照《青春版牡丹亭》,改编一个《青春版桃花扇》,加入现代的歌舞、光影技术,在秦淮景区老门东的城墙前演出,让游客在夜泊十里秦淮后,再睹“商女亦知亡国恨”,苏州已经编排了昆曲版《顾炎武》,扬州可再跟进一个《史可法》,从歌伎、学者、将领不同层面展现明末波澜壮阔的爱国斗争史。
缺乏大布局和大谋划。要说江苏在文化和演艺事业上没有投入,是有些说不过去的。零星分布的小剧场得到了政府大力的支持,以笔者常去的南大黑匣子剧院和江南剧院为例,不说日日有新剧、最起码是做到了每月有新剧。保利大剧院和江苏剧院的部分剧目,南京市政府补助的观剧津贴最高占到票价的50%。笔者的大学同学,在北京的艺术品拍卖行工作,近年来常跑南京办展、都是政府投资的公益性展览……
不能说没有做工作,但是方向上比较混乱,缺乏整体的谋划和布局。以小剧场为例,南大植根戏剧研究,走的是欧美现代先锋戏剧路子,很多先进的戏剧理念和表演,饶是笔者自诩有些文化素养也不是很能理解。大剧场方面,保利和江苏大剧院多是引进国外或其他省份的成熟戏剧,那么谁来讲江苏的故事?谁来演绎新时代江苏人?毕飞宇的《推拿》和金宇澄的《繁花》,是近年来茅奖作品中公认度比较高的,上海一马当先拿下《繁花》的影视和话剧改编权,而《推拿》的电影版和话剧版则分别被娄烨和国家大剧院拍下,就连演出也多是在北、上两地,江苏的作家和作品还是逃不过那句“墙内开花墙外香”。
1935年宋子文在西安号召各界建设西北时,引用外国人的话说“陕西是天之所忘”,此时进步青年陈学昭在写《延安访问记》、怀着对江南深厚的文化自信,“‘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想起一些古诗,我迫切地盼望延安的诗人们写出一首雄壮动人的现代的‘送出征’诗。”如今文化陕西建设已结出累累硕果,期望江苏能放眼长远,用好优势文化资源,成就一番文化事业,不负江南千年文脉。
撰稿 晚起鸟
来源 微信公众号2020石头开花
值班主编 孙巡
编辑 王君
编辑: 卢晓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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